我生来跋扈嚣张，不学无术，人人厌我恶我，不愿沾染半分。
被我捡回来的少年却说我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甜蜜的笑颜
可是后来，我死在了他高考的那一天。
1
把江越之捡回家，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做过最最最善良的事。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雨夜，我和阿奇那伙人去帮人要债。
都是一群十几岁的少年，为了赚点快钱，拿根铁棍子去一不小心惹上高利贷的倒霉蛋家里东砸西抢，十足的混混做派。
而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也是最狠的一个。
这家人似乎早就知道了会被找上门来，跑的那叫一个利落，连门都没来得及锁。
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见怪不怪，招呼他们把值钱的东西搬回去交差。
临走时却见卧室里似乎还有个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湿透的白衬衫，坐在地上，眼神漠然而空洞，似乎盯着我们身后的窗户，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我踢了他一脚，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喂，你爸妈好像抛下你跑了啊。啧啧，真可怜。」
他像个没有生命力的木偶，只是直直地盯着虚空，对我的嗤笑置若罔闻。
我顿觉无趣，转过身想要走，可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转过头。
「喂，这房子现在是我们老大的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当然没搭理我。
无所谓，姐六岁就开始打架斗殴，力气比牛都大。
他再不情愿，还是硬生生被我拖回了家。
后来阿奇揶揄地撞撞我的肩「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喜欢献爱心？」
我点了根烟，痞痞一笑「这小弟弟又白又好看，捡回来养着玩。」
阿奇了然地露出一个猥琐的微笑，劝我要节制。
我没搭理他。
我并不想承认，看见他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的，是当年被抛弃的自己。
2
少年躺在我破破烂烂的出租屋里，一连三天没说过一句话，吃饭都是靠我硬塞进去才不至于饿死。
第三天我打完工回来，看到早上给他留的饭还是一点没动时，终于忍无可忍。
我直接跨到他身上，给了他一巴掌。
他被我打蒙了，瞪着我，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怒火和耻辱。
「瞪我也没用！我把你捡回来了，你就是我的。我想怎么对你都行。」
他张了张干涩的唇，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无耻。」
「无耻总比窝囊好！被抛弃了你就不活了吗？他们带着钱逍遥快活去了，没准马上就要生个新的孩子把你忘的干干净净。」
「你呢？打算窝囊地死在这为他们的错误买单？没人会记得你，为你掉一滴泪，只会觉得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你的人生是自己的，要是还想像个人样，就给我爬起来吃饭。」
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从他身上下来，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得开始吃饭。
良久，他从床上慢慢爬起来，坐到我身边拿起了筷子。
少年轻轻的声音传来，「谢谢你，唐棠。」
3
我吓了一跳，我从没告诉他我的名字。
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洛城初中二年一班，你几乎没来上过课，可我认得你。」
「我是班长，江越之。」
我一愣，从对学校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找到了他。
那个总是一身整洁的校服，清冷俊逸的大学霸，曾经代老师来劝过我回去上课，被我轰了出去。
不怪我没认出来，他如今颓废消沉的模样，实在是和我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相差甚远。
江越之住了下来，他偶尔还是会木然地发呆，但总归不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他似乎有点洁癖，把我破破烂烂的出租屋收拾的干干净净，还要放上几枝新鲜的海棠花。
我回家时还以为走错了，下意识地转身出门又被买菜回来的江越之拦住。
「去哪？」
「我还以为我家被打劫了，你小子不会把我的东西都扔了吧？」
江越之无奈地笑笑，掀起柜子上新挂的小花帘子给我看他的收纳成果。
以往我到处乱扔的零碎玩意都被他排列得整整齐齐。
「江越之，你简直可以去做保洁了！」
一小时后，我后悔了。
保洁太屈才，江越之实在是个太优秀的厨子！
我独居多年，也会做饭，但只能说是能吃。江越之做的，却堪称国宴。
我添了第二碗饭，啧啧称赞。
「以后我赚钱，你做饭。完美！」
他笑了笑，眼睛里又有了一丝作为人的生气。
「我也会找工作的，我们一起赚钱。」
我摆摆手，「小孩子读书就好。」
「可是，我们一样大，你也是小孩子。」
我垂下眼喝汤，没有再说话。
4
从我六岁那年被我父母接连抛弃开始，就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我爸好赌还家暴，我妈实在受不了，改嫁了别人。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怯生生地抓着她的袖子。
「妈妈，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她有没有半分的犹豫，有没有对我说话？
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决绝地推开我，再也没有回头。
从此我再也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乖乖地给我爸做饭洗衣，在他喝的烂醉时拼命把他拖进家门，妄想有一个不完整但还算正常的家。
可他却在大赚了一笔之后跑得干干脆脆，房子都连夜卖了，却唯独忘了带上我。
我刚放学回家就被新屋主轰了出来。
其实跑了也正常，洛城有他数不清的债主。至于我这个拖油瓶，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我抱着书包缩在家门口无助地哭了整整一夜，不知道该怎么办。
黑夜看不见，所以眼泪肆意流淌。
天一亮，我就擦干眼泪，去街上挨家挨户敲门，问他们要不要一个小童工。
街坊们可怜我，给我干点小零活，让我不至于饿死。
那时候我还会去学校，可是小孩子往往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单纯的恶意。
他们似乎知道了我没有了靠山，挂着天真的微笑，撕烂我的课本，把我推搡在地上。
我向来怯懦，不会反抗。
可是那天不知道谁骂了我一句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便像疯了似的，不要命地冲上去，直接打断了他一根肋骨。
他父母赶来将他护在身后，戳着我的头骂我有人生没人养。
我微笑着抬头，狠狠地咬断了他指着我的手指。
从此大家都躲着我走。
我自己挣扎着长大，染了一头黄毛，学会了怎么笑显得最凶神恶煞，什么时候该反抗什么时候该逃跑。
洛城的大人孩子都背地里喊我小疯子。
无所谓。
我一个孤女，不疯不狠，怎么平安长大。
没有后盾的孩子，只能学着自己保护自己。
5
今天催债的这家人格外的难搞。
男人像个亡命之徒，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我和阿奇都受了点小伤，但终究人多势众，还是成功要回了债。
这把干完，酬劳不少。我提着一大袋好吃的，哼着歌回家。
江越之已经做好了饭等我，见到我的那一眼却突然沉下了脸色。
我不明所以，笑嘻嘻地把袋子交到他手里。
「今天干了票大的，咱们可以加餐啦！」
他伸出手，轻轻抬起我的脸颊，眼神落在额头的血迹上。
「怎么又受伤了？」
「今天那家有点难搞，不过还是搞定啦！我厉不厉害？」
江越之没有夸我，只是拉着我坐下，安静地为我上药。
其实以前受伤都是家常便饭，这么点小伤我根本懒得处理。
但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心疼的眼神，竟让我有了一种自己被人珍而重之的错觉。
「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了好不好？」
「这个来钱快啊。」我满不在乎地笑笑。
江越之盯着我，鸦黑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看着我的眼神太奇怪了，好像是疼惜，又像是自责。
我并不擅长应对这种目光，有些无措地移开视线。
「我找到工作了，帮几个孩子做家教。工资不算低，以后我和你一起赚钱，你去换一份安稳的兼职，好不好？」
我沉默了。
催债的工作是阿奇推荐我进的，我这种年纪的女孩，找一份来钱快的工作并不容易。
我不确定江越之会陪我多久，也不想为了他的一句话冒险。
可是他的眼睛里满是认真和执着。
「好不好？」
于是我鬼使神差地开口
「好。」
6
我换了一份甜品店的工作，不用打架，只用给小孩子端上好吃的甜品。
阿奇笑着骂我没义气，可转而又叹了口气。
「也好，你年纪还这么小，是该早点走回正道。不像我们，陷得太深，已经没了退路。」
江越之骗了我，他家教的工作工资也不高，于是他一天打两份工，每天累得像狗。
可是再累他都会给我做好饭菜，等我一起吃饭。
我的小破出租屋，慢慢也有了家的味道。
夏天即将过去，这天吃完饭，江越之郑重地看着我。
「唐棠，马上初三开学了。到时候和我一起回去上课吧。」
我一愣，嗤笑一声「我现在回去不是听天书吗？」
「初中的知识一点都不难，我给你补习，你一定跟得上。」
「我们都去上学，谁来赚钱？」
「放学和周末都可以赚，而且我之前打工也攒下来一些。我们一起回去读书，就能一起上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现在还来得及，唐棠。」
来得及吗？我有些不确定。
可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我莫名地开始相信，他描述的美好未来，或许真的能够实现。
我决定相信他一次。
7
江越之是个相当优秀的补习老师，初中三年的知识，他深入浅出地为我从头讲起，没有半点不耐烦。
为了不辜负这个尽职尽责的小老师，我学得相当快。
在我又一次极快地攻克了一个新知识点时，江越之欣慰又惊喜地摸摸我的脑袋
「唐棠，你真是个天才。」
长这么大，几乎没人会摸摸我的头夸我，他们只会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我，说我是没教养的野孩子。
可江越之却经常夸我
唐棠，你好聪明。唐棠，你力气好大。唐棠，你怎么什么都会。
我心里一软，感觉眼眶有一丝湿润，赶紧抬起脸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江越之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慌乱，冷白的脸上不知为何爬上一抹绯红。
我迷茫地看着他，却见他尴尬地转过头去，片刻又转回来，眼神柔软。
「唐棠，你笑起来真好看。」
「切，姐什么时候不好看。」
我傲娇地转过头去，却悄悄红透了耳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