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孤女更沦落风尘。
幸得七殿下庇佑,陪在他身边。
可郡主的巴掌,仆从的驱赶,就连马夫也想辱我。
才发觉,原来多年痴心与相伴不过笑话一场。
只是风水轮流转,我终于也能教诲您:「肆意轻贱他人,只会为人所轻贱」。
1
七殿下已经很久没来过了。
往常他一有闲暇便会来微云苑,或是与我对弈,或是品茶。
我知晓的,自己出身卑微,有时想到能与他做一场知己,从前受得苦也不算什么了。
所以我从不担心他会喜欢上旁的世家贵女亦或是与我这般一样的人,我只觉得他本该那样耀眼,有人爱慕着。
今天正谱了一首新曲,还未拟名字,是写给他的曲,也弹与他听的,便由他取名吧。
我信手弹着月琴,弦音流转,任谁都能听出曲调里的情意缠绵。
忽而门外有喧闹之声,谁会这样大的阵仗呢。
莫不是殿下?他白日里并不常来的。
冬日里天寒,我抱了件殿下素日的大氅便去门外迎。
不成想来的不是殿下,而是翡月郡主。
我将大氅递给小厮,忙跪到雪里叩头请安:「郡主万安」。
「啪!」一个巴掌将我打偏在地上。
「狐媚货色,七哥哥素日里就被你这个妖精给缠住了吧」。
她一进门美目瞪圆,生了大气,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便恼怒打上门来。
「郡主息怒,舒言不敢,素日里只是寻常侍候在殿下身侧,添个笔墨」。
我不知该说自己是什么身份,若是奴婢,人人都知这院子便是殿下养着我的,若说妾室,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名分。
哪成想,这话更惹恼了郡主。
「住口!还敢顶嘴」
「本郡主可是听说了,你是广云台的头牌,昔年七哥哥便把你赎身买回来了,好啊,如今明知本郡主与七殿下有婚约还敢蓄意勾引」她转身递了个眼神给婢仆。
我还想辩解些,已经被两个力气大嬷嬷往口中塞了布条,捆了起来。
「今儿个,本郡主便先替七哥哥收拾了这后院,总也不能乌烟瘴气的」。
我呜咽出声,被拉扯着拽上马车,听见郡主与身旁人交代「把她给我发卖了,不许在京城里出现」。
下人连连应声,随后马车开始徐徐行驶。
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殿下、殿下,你在哪,舒言好害怕,求你救救我。
我拼命想挣脱绳结,手腕被捆的生疼。
这时马车的帘子被吹开,透过空隙,我看到已经出了城,周围是陌生的京郊。
「诶,兄弟,里面那个…长得不错,反正也是要卖的,不如咱们先尝了」
「呃,这不好吧,要是上面知道…」
「诶呦怕什么,她得罪了郡主娘娘们哪还有活路啊」
我听着马车外头两个人毫不避忌的私语,一时间遍体生寒。
马车停了下来,车门被推开。
其中一人搓了搓手心,肆意笑着:「诶嘿嘿,放着我来我来」。
我惊恐的往后躲藏,可马车狭小,转身就被牢牢抓住。
他们把我抱下了车,七手八脚开始解我身上的衣衫。
嘴里不停说着无言秽语,我仿佛又回到了暗无天日的教坊。
顷刻间我泪水涟涟,拼命摇头,却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为人宰割。
就在快要认命,心如死灰之时,我身上的人突然被一剑贯穿,栽倒在地。
另一人见状慌忙四散逃跑,被一箭封喉。
我依旧没有动作,只是瑟缩着。
那人把我扶起来,取下了堵嘴的布团,又替我披上了蔽体的斗篷。
清冷的声音传至我的耳畔,仿佛隔绝了刚才羞耻的一幕。
「你是谁,家住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
「我…我」
我不知自己还算不算有家的人了,一时无言。
摇了摇头依旧垂首闷不吭声。
他转身上马,扯了扯缰绳。
我以为他打算走了,抬头望向他,急急出口。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舒言无以为报,只盼公子余生安好,一切顺遂」。
他看了我一眼,「上来」。
我并未明白他的意思,难道要带我一起走。
他见我呆愣楞的,一把抱起我坐在他身前。
我惊呼一声,不自觉靠近他怀中,揪住了他的衣襟,吓得不敢睁眼。
他朗声道:「别怕,抓紧了」马儿疾驰,片刻进了城。
2
就这样我随着那位公子,被安顿在了府里一处厢房。
我不由猜测起他的身份,容貌俊逸舒朗,身姿卓然。
这宅院又这处处雅致矜贵,想来非富即贵,京城里总少不了这样的贵人吧。
可一时又犯难起来,殿下、七殿下若知道我在这,会不会与我生分,厌弃了我。
我坐立不安,打算早日请辞,若是有机会随后悄悄见上殿下一面想来便有了结果。
这时,门外有人说话:「姑娘歇下了吗,奴婢月芜伺候姑娘梳洗」。
原来,那位公子还如此细致妥帖,专门派了人来照料我,一时心中感激不已。
「快请进来吧」
「是,奴婢吩咐人烧了热水待会服侍姑娘沐浴更衣」
我面露惶恐「多谢姑娘打点,不必自称奴婢,我本也不是什么闺秀小姐的,唤我舒言便好」。
她仍旧笑的亲切「是,舒言姑娘,姑娘不必客气才是,都是我们…九公子的吩咐」。
我点点头,便赶紧去梳洗。
她见我内敛好羞,搁下东西轻手轻脚退下了。
吹了灯我躺在床榻上,回想起今日遭遇,又眼眶湿润,悲叹命运捉弄。
虽然自己出身不清白,可广云台的妈妈精心调教着我,不肯轻易叫我接客,说等。
后来我明白了,什么是待价而沽。
那日等来的正巧是殿下,他说我的舞好,问我肯不肯只跳给他一人瞧。
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不急,就等着我开口。
我想了想便问:「那我可以离开…这吗?」
他轻抬起我的下巴:「当然」。
随后我就只住在微云苑,与殿下作伴,做他的解语花,笼中雀。
想过他会成亲,会纳妾,到时我是走是留都由殿下决定。
因为我不舍也不忍,不舍得离开他,不忍心看他与别的女子恩爱情好。
现下怕是也一样,若他…还肯为我违拗郡主,我就是下回再挨郡主的巴掌也心甘。
若他不愿再留我,我亦不恨他,他待我这些年已经算很好、足够好了。
揣着满腹心事,我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我换上了月芜帮我拿来的衣裳,是一身粉白色金线绣梅花的小袄。
昨日破败的衣裳伴着我的难堪一起扔到了尘土堆里,如今我还是那个纯粹干净的舒言,我对着铜镜里娇俏的女孩说。
不一会月芜知会我,要我同九公子一同用早膳。
我刚好打算请辞,便亦步亦趋进了主院前厅。
一进去就看见了主座的公子,欠身行礼:「九公子安」。
他睨着我先神色舒展,又微微蹙眉:「行什么礼,日后免了,这没那么多规矩」
我乖顺的点头,也落座在他身侧。
他先给我夹了菜,又命人盛汤。
我撇了他一眼,未动筷。
他似无奈,先吃了一口清烩菜心,又抿了一口元鱼羹。
我也跟着开动起来,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老盯着我吃,不得已我也回看他。
然后猜想他大概爱吃些清淡可口的,用净筷为他夹了菜。
「公子请用」
「嗯…」他终于低头吃饭了。
用完了膳,我踌躇的想要开口。
他撇见我的神情,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必顾虑,本…我知道你无家可归,索性我偌大府邸多养一个人而已,无须在意」
「不,昨夜与我而言已是万般感激,公子神兵天降救我于水火,我不好打搅太多只是其一,其二…其二便是我想来寻亲,若寻不到就打算离开京城了…」
他停顿一瞬,随即道:「我在京中有些人脉,什么事只管寻我,你且告诉管事,让他拿我名帖寻人,若寻不到…再说」
他喝了口茶,不等我回话便丢下句「还有公务」匆匆走了。
3
这下换我着急了,再是门庭显贵,哪能贵过皇亲贵胄。
可我又不好直白告之。
不如我逃了吧,对,再写封信,这样就不算不告而别。
希望九公子不要生我的气,若是有机会的话,我想给他弹一曲我自己谱的《萦绊》。
我只弹给过殿下,第二个人九公子自然算得上。
我拿定了主意,轻快的回了厢房,又问月芜要了笔墨纸砚。
「舒言姑娘可要写家书给您那位亲眷?」
「嗯…也不是,就胡乱写些词句,我素日里爱誊抄这些打发时日…」
我干笑两声,希望她没看出什么端倪。
没成想月芜又搬来好些诗集书册,一边拿起来一边同我说。
「我就知道姑娘定通诗书的,这样艳若桃李又性子温婉谦和,只怕唯有诗书琴曲才能养的出来呢」
「哦对了姑娘,这些都是我们公子读过暂且搁置的,姑娘尽管看,若是缺了什么我打发人去买」
我听着这样的话更面色潮红,心中愧疚不已。
「多谢你了月芜,不必麻烦这些、这些足够了」
我心里知道,月芜只是一个丫鬟,怎么可能随意拿主子的东西。
多半是九公子吩咐了,吩咐要多厚待我罢。
哎,哀叹一声,还是提笔写就这封愧对人家的信。
在最后一句,我拧起黛眉,写下「言不尽意,再祈珍重」。
怕日后就见不到了,我只希望他永远安好,我也多少能察觉一丝异样。
只是我早心有所属,不能回应他,所以更不能叫他伤心,还是早离开为妙。
我把信装进了信封,折进了身旁第一本诗词册里。
我将钗环卸了大半,这些都不是我的,只戴上了一只玉蝴蝶钗,想留个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