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七月
快递过来的时候，我妈还没出门。
我听见门铃声响，叮咚叮咚，一声声敲打在我的心尖！
我有点头皮发麻，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
开门，关门。
突然嘭一声，有东西摔到了门上。
接迥而来的，是不堪入耳的咒骂“你个赔钱货，天天就会花钱，你给我死掉算了。”
我用双手捂着脸蹲下去，背脊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无声地流下。
1.
弟弟猛地砸着门，扯开嗓子嚷嚷，说自己早饭还没吃，催我赶紧起来做饭。
我像机械一样勉强爬起床，抓起那件洗得褪色的衬衫套上，面无表情地迈向厨房。
门一开，弟弟瞅了我一眼，不耐烦地一脚把门口的快递踢飞老远。
快递盒子散了一地，里面是我网购的卫生巾，一片接一片地掉落出来。
我脸上火辣辣的疼，感觉自己羞愧难当，赶紧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拾那些便宜的散装卫生巾。
因为我是女孩，妈妈不愿意多给我一分钱，我只好买这样的卫生巾凑合。
路过弟弟身旁时，他啐了一口，嫌弃地说声“真倒霉”，还顺手推了我脑袋一把，我“砰”地撞上了墙。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没说一句话，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说那是房间，其实不过是个堆满杂物的小隔间，除了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四周全是杂七杂八的东西。
而我弟弟呢，他有自己的大房间，甚至还有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我通常是不能进书房的，除非妈妈需要我帮忙，比如让她喊我去给弟弟送杯热牛奶。
但那热牛奶，我是无缘品尝的。
在家里，地位排序一目了然：弟弟、妈妈、爸爸、豆豆，最后才是我。
豆豆，是弟弟养的宠物狗，它每天都能享受牛奶的待遇。
我头一回进书房，就是为了给弟弟和豆豆送牛奶。
推开门，三面墙都是直达天花板的定制书架，里头飘着淡淡的书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柔软的羊毛毯上。
我想，在那上面躺着看书肯定特别惬意吧。
豆豆开心地舔着牛奶，我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
“走开，你一来空气都污浊了。”弟弟嫌弃地瞥了我一眼。
我心里恨得直痒痒，想撕破他的嘴，可我不敢，因为那样换来的只会是一顿痛打。
妈妈出门前，吩咐我要拖地和擦窗户。
上次我跟她说那窗户太高，我害怕。
她毫不在意地说：“你现在掉下来了吗？死了吗？”
对，只要我还活着，就得不停地做事。
因为我在这个家，不过是充当一个女仆的角色。
我把早餐摆上桌时，弟弟狠狠瞪了我一眼，抱怨我动作太慢。
他夹了一口，呸地吐了出来，扔下筷子骂道难吃。
我默默捡起筷子，吃着他剩下的面条。
要是不吃光浪费了，妈妈又该责怪我了。
记得小时候，每次和弟弟争执，妈妈总是不分青红皂白护着他。
有一次，他打了我，我咬了他一口，结果妈妈一巴掌，打得我鼻子出血不止。
我哭喊着求妈妈救我，而妈妈却拉着弟弟的手说：“现在你可以报复了。”
就这样，比我小两岁的弟弟，拽着我的头发，一次次把我的头撞向墙壁。
咚……咚……咚……
妈妈没有阻止，我的心里一点点变得冰凉。
我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家里，我是多余的。从此以后，我不敢再有任何反抗。
弟弟打我一次，我就缩一次；再打，我就再退一步。
爸爸自然也是不喜欢我的。
因为算命先生说，上辈子我是他的冤家，这辈子是来讨债的。
所以，他不允许我叫他爸爸，他说，你应该叫我叔叔。
是的，我有一个“叔叔”。
2.
我回到这个家的那天，是弟弟的六岁生日。
我八岁了。
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家，崭新的家具，锃亮的地板，甚至可以倒映出我的样子，跟奶奶家的水泥地完全不一样。
我局促地拧着衣角，看着对面充满敌意的男孩。
哦，他就是我的弟弟，徐清越。
他指着我的鼻子说“哪里来的乡巴佬，给我滚出去。”
我小心翼翼看着他，“我是你姐姐，徐清妍。”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声音震耳欲聋，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爸爸妈妈跑出来，大声训斥我，问我是不是打了弟弟。
他们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丢回乡下去。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甚至连那只狗都在朝我狂吠。
我能回来这个家，是因为弟弟到了上学的年龄，爸妈想要我跟着一起上学可以照顾他。
尽管我已经8岁了，我没有上过一天学，因为爸妈觉得我是赔钱货，以后也可以不上的。
就这样，我和弟弟同班了。
我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孩子，我弟带着其他男生一起嘲笑我。
这些嘲笑一直延续到学期末，直到我考了第一名。
而我弟，是倒数第一。
我弟发疯似地撕烂了我的试卷，并且哭着说我肯定是作弊的。
我妈为了哄我弟，逼着我承认自己作弊，我咬着牙不肯说话，她一巴掌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第二天，我妈主动找到老师，说我在家里承认作弊了，成绩作废。
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直摇头，于是，那些仅仅停止了一天的嘲笑，又卷土重来。
这次，我生气了，我把嘲笑我那几个男生推到在地上，身高压制，他们很快败下阵来。
我弟冲上来，二话不说，扇了我一巴掌，嘴里嚷嚷着“我让你不听话，我打死你。”
这句话我听过无数遍，出自我妈打我的时候。
老师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弟打我，而我一边哭一边躲，不敢还手。
过了好一会，老师终于反应过来，拉开我弟，把我护在怀里。
我抱着老师，极力忍着，生怕眼泪滴脏了老师的衬衫。
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抱着我，好温暖，我想，妈妈如果愿意抱我的话，应该也是这么暖和的。
但是没有，她怎么可能会抱我呢，她说徐家的脸都让我丢光了，竟然当众跟弟弟打架。
于是，我被罚站在阳台一晚上，并且不准吃饭。
风呼呼地刮着，带着别家的饭香。
在乡下的时候，隔壁大娘常给我好吃的。
她说你要好好对你奶奶啊，当初你妈都把你丢到后山了，是你奶奶舍不得，又把你捡回来了。
大娘说，你妈啊，觉得就是生了你个赔钱货，你爸才会出轨，所以她想弄死你。
大娘又说，可是你妈怀孕之前你爸就出轨了，大人不该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啊。
我吃着香香的饭，抬头问大娘“那我爸呢？他为什么不要我？”
大娘说“因为他和小三生了个儿子，就觉得你不重要了。”
哦，他们都喜欢儿子。
突然觉得饭都不香了。
3.
中考，我的成绩甩徐清越几条街，我终于摆脱这个恶魔，顺利考入了一所重点高中。
我偷偷参加数学竞赛，拿了全国一等奖，我把奖杯压在箱子最下面，把奖金存进了自己的小金库。
可我弟还是知道了，因为学校拉了横幅。
当我看见自己名字出现在横幅那一刹那，我就知道我完了。
果然，到家时，我的房间一片狼藉，那所有杂物都被掀翻了。
一家人坐在圆桌前，面前是我的奖杯，还有我的小金库。
我弟抓起奖杯啪一声就摔碎在我脚边，有玻璃碎片溅起，划伤了我的脸。
“你去哪里找的钱搞这些玩意，怪不得家里的钱老是不翼而飞，你是不是偷钱了。”我妈说着，扯着我的头发就拖了过来。
“存了不少啊，你都没有羞耻心吗？还敢偷钱？亏你还在重点高中呢！”我爸气得身体都在大喘气。
我弟扬起下巴，挑衅的睨着我“这钱就没收给我做零花钱，你这个赔钱货，买习题和报名费都是偷的吧。”
他说着，就伸手去拿那些钱。
“我没有偷钱，不要动我的钱”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来推开了我弟。
三个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大概没想到我敢反抗。
他们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此刻我就是个外人。
他们不知道，为了逃离这个家，我做了多少努力。
我每天天蒙蒙亮就去小店帮忙卖早餐，晚上下课后，还去做家教。
这都是我好不容易跟老师争取的机会，才不至于被关在宿舍外。
我就这样坚持了整个高中三年，我不敢喊苦喊累，因为我知道，有人心疼的孩子才有资格喊累。
我弟爬起来，一脚就把我踹到在地。他甚至还不解气，又踹了我的肚子好几脚。
我蜷缩着肚子，开始呜咽，像一只随时要断气的小狗，轻轻呻吟着。
他们都走了，没有人蹲下来看我一眼。
晚上，我感觉肚子疼得要爆炸，我求着他们带我去医院。
再醒来，已经是一天后，虚掩的房门，医生的声音乘着微风飘进我的耳朵“你们太不小心了，孩子打闹玩成这样，这次她已经伤到子宫了，怕是以后很难怀孕了。”
“真就是个赔钱货，这样以后更没法换好价了”我妈骂骂咧咧地说。
我狠狠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还是止不住的发抖。
都这种时候了，我这辈子可能都被毁了，然而他们只担心我能不能卖个好价格。
我对他们的恨席卷而来，没有一个人在乎我，那我也不必再在乎你们。
从此以后，我只是我，我要为自己而活。
4.
高考过后，我在家里休息。
这天晚上，我悄悄尾随着徐清越出去了。
他果然，又来到了附近的工地，和他的狐朋狗友。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我就无意中发现并警告了他，不要再盗窃工地的器材了。
“喂，110吗，我要举报城东的幸福小区工地上，有人偷东西，好几个男的。”电话打完，我拔出电话卡，丢进了下水道。
我蹲在角落，看着一会儿就呼啸而来的警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