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一定会死于难产。”
“你死了,我的惠儿才能安心嫁进来。”
产婆叶氏掐着我的大腿胡乱扭转,兴奋的重复着什么。
我虚弱无力躺在床榻上,迷蒙间看到丈夫李鹤走了过来。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人蹲下身子面容扭曲的在我耳边轻声低语。
“去死吧。”
原来也有你一份。
1
再一睁眼,肃穆的灵堂上摆着三个狼藉的头颅,脖颈处还冒着热腾腾的血。
我凑近了一看,都是老熟人。方才还在我耳边放狠话的李鹤、产婆叶氏还有伯爵府家的小姐沈惠依照年龄从小到老摆得整整齐齐。
我忍不住放声大笑,感谢有人愿意那么大手笔祭奠我。转身定睛一看,瘫倒在我棺材旁边抱着一壶酒醉过去的人正呢喃着。
“小姐。”
“阿玉。”
一声声的重复着,那样悲伤的语气,仿佛失去的是自己的挚爱。
可这个人的声音,我从来都没有听过。
我凝神盯着那张血迹斑驳的俊容,试图寻找他的记忆与名字。
白瓷酒壶落在我的脚边,清脆的碰撞声让我想起了他是谁。
哑奴。
那个总是沉默着为我养花的少年。
我蹲下来试图触碰他,但透明的躯体怎么也抚不去他眉宇间的哀愁。
“哪有人在自己的灵前这么开心的,真是疯子。”
我抬眸一看,一个穿着紫袍的老头坐在房梁上喝酒盯着我说道。
“你是何人?”
“为何要告诉你?”
老头悠然的从梁上翻下来,径自拿起那盘中的烧鸡自顾自的啃了起来。
“可你吃的是我的席。”
我瞧了一眼那鸡腿抿嘴。
“即如此,送你个礼物好了。”
老头忽而一笑,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大手一挥。
再一睁眼,我躺在床榻上侍女花枝正支着胳膊坐在一旁整理针线。
“小姐,您醒了。”
还不等她说完,我已经汲着鞋子跑向了爹的院子。
阿爹此刻正背着手一脸严肃的站在亭子外审问今日的事情。
母亲挚爱的兰花无故枯萎,那个看养的哑奴由此被赶了出去。
此后,再见便是他摊在我的棺材旁绝望的模样。
想到前世的凄惨,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爹!”
我大喊一声,管家林叔手中的鞭子也吓得停在空中。
我爹闻言脸上堆起了一朵花,扭头瞥见我衣衫不整嘴当即垮了下来。
短短几秒内,各种表情在脸上交织。他忙甩着袖子让人转过身子去,又快步将我揽入怀中仔细受了风寒。
同一张脸,红润与惨白在我脑海相互交织,瞬间痛从心来。
那么高大的人最后却如瘦得像跟黑柴,我抱着我爹大哭。
“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金老爷想要安慰女儿的话又咽了下去,最终还是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以示安慰。
“那个老不死的自己不纳妾,还拦着我不让。三妻四妾乃是人之常情,偏你是个例外?他不是对你娘忠贞不一吗?我这做女婿的自然要成全他,让他早日跟岳母双宿双飞。娘子,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的打理金家产业。o不对,是李家!”
一言一语,犹如在耳。
我用尽全力也无法睁开眼睛,只听李鹤在我耳边控诉。
是我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我抱着活生生的老爹继续痛哭流涕。
跪在地上的哑奴早在听到熟悉的女声时便悄悄的抬眸细看,管家挡在他的身前。
他的眼中只有那一角鹅黄的裙摆。
我转过身子看向了那个垂着脑袋的男人,指着他道。
“我梦见娘了,他说您近日身子骨不太好,所以让花儿枯萎以作警示。娘亲的兰花向来是他看护的,如今想要再找一个怕是费些功夫。不如扣掉他三个月的薪钱以作惩罚如何。”
哑奴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面上流露出一抹惊喜。
我爹望着那株枯萎的兰花,想到娘亲心中自是无限柔情。又想到自己这两天的身子确实有些不舒服,胸口处仿佛有细密的针在扎似的。
半晌,他摆了摆手做罢,管家利落的收起了鞭子。
我搀扶着捂着胸口的老爹回了房间,无意中与那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又匆匆逃离。
如今的他还是个身材瘦弱、容貌清俊的少年,与前世那个粗旷伟岸的男人简直天差地别。
唯一不变的或许是那双深邃的眼睛以及里面散发出的炙热。
2
“那些东西全都送去给大表哥。”
夜间,花枝正将我前日买来的物品拿上来清点一番。
“您确定全部是大少爷的?”
花枝瞪圆了眼睛,连忙问道。
“自然是全部!”
我将那些绣着鸳鸯的荷包全都剪得稀碎,踩在地下厉声说道。又连忙将那盒子最下方绘着燕子的鎏金手镯,随意扔了出来。
“好嘞!”
花枝乐呵呵的应道,清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欣喜,手脚麻利的将分成两份的东西重新组装起来。
不怪她如此,以往在街上碰到什么好东西,我总是要给李鹤留一份的。
幼年时,娘上街眼神瞟到了哪里,爹就会大手一挥全部买回家。
“喜欢一人,恨不得将东西全都捧在她面前。我对你娘就是如此。”
从前我对李鹤也是如此,笔墨纸砚全都是捡最好的送去,也不过得李鹤一句轻飘飘的感谢。
眼瞅见那个手镯,更是气从中来。那些好东西,衣冠禽兽怎配!
“花枝,叫大山过来,我有要事交代。”
3
春日明媚,一堆少女坐在凉亭内倒颇有一番风景。大表哥李端带着几个少年站在池边吟诗作对,时不时传来阵阵喝彩。
一旁的李鹤孤身一人站在柳树下不知在琢磨什么,那双温似水的眸子里透着丝丝不解。
他在诧异为何他的弱冠礼,我什么也没送而大表哥却得了一箱子的东西。
“郑小姐这珠钗果真精致,也不知从哪家买来。”
说笑间,我看了一眼坐在人群中的面露得意的郑柔。她抬头,似笑非笑的瞥了我一眼,甩着帕子无声的炫耀着。
那支珠钗是李鹤考试归来时花了二十两银子从江洲的七仙坊买的。而李鹤从江洲带回来给我的则是一个鎏金的手镯,看起来华贵价钱却不及那珠钗一半。
那日他从怀中掏出木盒,小心翼翼的递过来,眼神暗淡又透着希冀。
“我不比兄长,这手镯是江洲最时兴的,阿玉莫要嫌弃。”
寥寥几句姑母苛刻的形象便油然而生,明明自己没多少积蓄却还为我花尽心思。
我瞧着他睫毛微绽,清俊却带着破碎的脸失了魂,只觉得他可怜。
我从来没有嫌弃他带给我的东西,哪怕在我死前那镯子也依旧好好的藏在我的匣子里。十月怀胎时,他抱着我抚摸着我鼓起的小腹和我细数过往。
【将来孩子出世了,我和他一块疼你。】
他贴在我的小腹上,薄唇轻启,笑意却不达眼底。
“确实精品。”
我认真端详一番的感叹道,挨着表姐乖乖坐好。
“妹妹若是喜欢,赶明我家亲戚去江洲的时候我让他给你带。”
郑柔掩嘴而笑,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树下的那人。
“这不巧了么,我妹子也从江洲给我带了一箱小玩意。诸位姐妹看看如何。”
表姐不紧不慢的从招了招手,身后的丫鬟将手中的箱子摊在案上打开。几位姑娘连忙凑了过来,箱子放着几套头面那图纹细看与郑柔的出自同一只家,甚至做工要更为精致些。
“你那可还有?多少钱,我买了。”
知府的闺女白蓉芳,摸着我头上娇艳欲滴的石榴发钗,抓着我的肩问道。
“不值钱的小玩意,姐姐若是喜欢赶明就送你便是。过几日,还要请诸位姐姐去我那九仙坊看看,添些贵气才是”
我笑意盈盈,将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插在白蓉芳的发间。
人群中的郑柔收起了帕子,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不动声色的退出人群。
得这群官家小姐青眼,不愁九仙坊的东西卖不出去。
高端的商战永远是从收购开始的,一条帕子、一根发簪算什么。
我要整个九仙坊为我赚钱。
我瞧了一眼不远处不安的李鹤,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二号心上人为何会对他不满。
啧!诡计多端的穷男人!
4
李鹤会找上门来,我并不意外。这些日子,他几番约我出去,我都不曾理会。郑柔那日将他送的珠钗丢在角落里,闭门几日不出。
从前他以功业为理由,义正严辞的让我等他。而后我才知,在我等待的日子里,他陪着的是其二号心上人郑柔赏花作画,畅谈人生。
“若非你哀求你姑母强逼着他娶你,我与李郎应当是姻缘美满。”
知悉我怀孕时,满脸怨恨的郑柔曾私下里找过我,字字凄厉。
成亲两年我无所出,李鹤依旧温柔体贴,更不曾纳妾。眼瞅自家院子里粉钗绿裙堆着碍眼,郑柔不如意非得在我心中埋下一根刺。
可叹死过一次我才晓得枕边人戴着多厚的面具。
我们成亲的时候他不过一介白衣,郑家怎么可能同意他的求婚。
用过午饭,小睡一番让其等了一个时辰后,我才姗姗来迟。
“阿玉,那日我的弱冠礼你为何不来?”
他气急败坏的上前一步质问,我漫不经心的将手里的饲料扔进鱼塘里。
“病了。”
李鹤松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委屈巴巴的红着眼朝我问道。
“是我不对,皆因这几日功课繁忙不能来看你。那这几日我的邀约你为何屡屡相拒?还有你不是说为我准备了弱冠礼吗?”
“你是不满意我送笔吗?那可是我精心挑选的。”
我瞬间红了眼眶,不满的反问。低垂眉梢,压着嗓音诘问的姿态像极了从前的他。
那些东西的确是我精挑细选的,送给他的狼豪不过是那墨宝的赠品。
李鹤哑口无言,似乎没想到如今的我也会这般耍无赖。
“阿玉,母亲要给我相看人了。”
“恭喜表哥,姑母的眼光必定是极好的。。”
我笑道。
“你从前叫我鹤哥哥的。我不过一个庶子,母亲她。”
李鹤面露难色,踌躇着又将话咽了回去。
“二表哥是觉得姑母行事不公、厚此薄彼?不会为你寻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自然没有!”
李鹤涨红了脸,矢口否认,似乎不明白我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
“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罢了,表哥莫怪。”
“铺子上还有事要处理,我就不留表哥吃饭了,表哥自便。”
“好阿,你赶我走。你以后可别来求我。”
李鹤从未在我这受过气,瞪圆了眼睛一步三回头,每一次的回头我都站在那里笑盈盈的望着他。
似乎在不解他为何不走。
“ 出来。”
我厉声说道,高大的少年从柳树后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些许的不安。
金澄指着远去的背影怒目而视,沉默着朝我比划一番。
“你是说他不是个好东西。并非良人。”
他快速的点了点头。
“那么谁是良人呢?你吗阿澄?”
我倾身而下,靠在金澄耳边呢喃。我找了个由头,将他调到了我的身边。他为我报仇雪恨,此生我定要好好护着他。
花匠没有名字,不会说话,人人都喊他哑巴。他独自一人生活在百花巷里,我思来想去不明白我与他何时有的羁绊。
我给他取名为澄,冠上我的姓。
毫无意外的,阿澄的耳朵染上一抹红晕以及快的速度晕染开来。
他澄亮的瞳孔里泛起一丝湿润,像只乖巧的小狗。
是只心怀不轨的小狗,他方才并没有摇头否认。
5
我伸了个懒腰,盘算着太阳还有一个时辰落山,该去会会另一个老朋友。
新开的如意楼,坐势极好。站在最高的厢房,可以将整个青石巷一览而尽。
叶氏正捏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姑娘打骂。我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大腿处隐隐作痛似乎在提醒那个老虔婆的可恶之处。
“贱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