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野心,就像是一棵树,你越是以水和肥料饲养它,它就越是疯长。”
男孩冰冷的目光直视着我,他面无表情地抹去脸上的血渍,天上的雷隆隆地响,暴雨倾盆而下,抹去了一切痕迹。
我腿软地跌倒在地,昏迷之前只记得他的眼睛。
冷的像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川,不见得半点生气。
以至于很多年后我见到他,耳边频频响起这句话,像某种阵法一样将我困在原地。
1
“李设计,恭喜你啊,这次的作品又拿了设计大奖,我们公司有你这样的人才,我颇感欣慰啊。”
中年男人拍拍我的肩,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谦虚地笑笑。
“这少不了公司的用心栽培啊,我虽是千里马,却能遇见您这样的伯乐,公司提供平台让我施展拳脚,我更是心怀感激啊。”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更胜,满意地对我肯定一番。
我是S大研究生,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平平无奇的社畜。
我人生最大的转折,还要从我设计的第一件作品“血夜”说起。
以我年少时模糊的记忆和我无数个梦里那双冰冷的眼睛为原型,设计了这款“血夜”项链。
而这款项链的颜色不是“血”一般的红色,而是冰冷的蓝色和白色为底,以红色点缀,营造一种无边无际的凄冷。
如果说蓝色和白色是眼睛的冰冷,那么红色就是眼底的疯狂与无情。
“震惊,震惊,十三岁少年杀人犯被判刑有期徒刑二十年,已于××年×月×日服刑,于十天后出狱!!!”
一般看到这种营销号,我是不会点进去的。
可是看见“十三岁少年杀人犯”,不知怎么的,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他要出狱了?
我愣在原地。
冷的像是无边无际的冰川一样的眼睛浮现在我眼前。
那些尘封在记忆里落了灰的话一下子在我的脑海中炸开。
“李悦,你怕他吗?”
“李悦,你想不想他死?”
“李悦,你快跑啊!”
“李悦……”
“人的野心,就像是一棵树,你越是以水和肥料饲养它,它就越是疯长。”
“小姐,您的冰美式好了。”
“小姐,小姐?”
我回过神。
匆匆忙忙地接过咖啡,逃也似地走了。
只剩下服务员望着我的背影轻声呢喃。
“这个人好怪啊。”
路过的同事无意中听见了这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你不认识刚才那个人?”
服务员懵懵地摇摇头。
“她是大明星吗?”
“不是,可是今年很火的那款项链‘血夜''就是她设计的啊。”
“她就是李悦?!”
“恭喜我们的李悦设计师获得年度最佳设计奖,她的作品‘血夜''色彩富有层次感,外形如同一个人的眼睛,冰冷的血色好似能看透每个人的内心!”
眼前广场上的屏幕刚好出现了刚才那个女人的脸,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一身精致华丽的礼服如同从城堡走出来的公主。
她迈着自信的步伐接过大奖,与刚才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大家好,我是新人设计师李悦。”
2
陈昭要出狱了。
这对我来说,是我既期待又害怕的一件事。
我第一次见到陈昭,要从我五岁的时候说起。
那天我爸的棍子快落到我妈身上,我冲上去挡住,被他一脚踹开。
成年男人的力量,在幼小的我的思想里,就是一头巨大的野兽。
敲门声,如同一道光,一道希望进入我的世界。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门,陈昭迎着阳光傻兮兮地冲我笑。
“你好妹妹,我叫陈昭,是刚搬来隔壁的,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请多多关照哦~”
我想,他一定是上天派来保护我的。
野兽终于停了,母亲的抽泣的声音除了我却无人听清,野兽尴尬地笑着应付陈昭的父母。
我悄悄地打量着一切,心里邪恶的种子开始慢慢发芽。
父亲家暴的事情被发现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陈昭的父母和他一样,都是热心的人。
只不过,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三年里日日夜夜都是父亲的嘶吼,母亲的呜咽,鸡飞狗跳的声音彰显着这个家的破碎。
终于,我母亲死了,死在了高高悬挂的那根白绳子上,穿着一袭红衣,画着精致的妆容,鲜红的唇扬起解脱的弧度,如同她刚嫁给我爸那样美丽。
我的仇恨,终于如同洪水一样决堤。
我想杀了他,
给我妈偿命!
我们家根本没钱给我妈办葬礼,我爸为了不把事情闹大,狠狠打了我一顿,让我闭嘴。
然后悄悄把我妈的尸体扔到荒芜的后山,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照样喝酒,赌博,家暴,过着颓废又堕落的生活。
只不过,这次哭的人是我,痛苦的是我,绝望的是我。
我又想起了陈昭。
那个在阳光下笑得傻兮兮地男孩,傻傻地让我叫他哥哥。
他是我的光,亦是我的救赎。
“李悦,我们说好了,我把他引出来,我们再一起把他推下去。”
“这个高度,他摔不死的,但绝对会残疾,这样他以后就没办法打你了。”
我颤抖着,将刚买来的美工刀藏在身后。
脖子大动脉在颈部喉结处。颈部动脉主要包括一对颈动脉和一对椎动脉,是心脏向大脑输送氧气和血液的主要通道。
我背诵着无数次实验的结论,想象着他死时候样子。
他会像我妈一样痛苦窒息吗,他会绝望吗,被自己的孩子杀掉?
或是被自己眼中的出气筒杀掉?
我激动地颤抖。
陈昭以为我怕了,缓声说。
“李悦,不要怕,他过来了。”
陈昭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让我先藏起来。
父亲和陈昭交谈着,脸上挂着虚伪的笑。
终于,他背过了身。
陈昭眼神示意。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冲出来,看着他的背影却愣了神。
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绝望而痛苦后悔的神色,她愧疚地握住我的手。
这个人杀了我的母亲!
他回过头,熟悉的眼神看着我,带着蔑视,怒气和厌恶。
“李悦!”
不再多想,我和陈昭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我颤抖着身体愣在原地,陈昭拉着我的手往山下跑去。
我紧紧地握住那把美工刀。
我们跑到山下,他已经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如同吊在白绳子上的母亲。
想到母亲,我就想到她殴打时的无力反抗和绝望,她血迹斑斑的身体。
陈昭过去探了探他的鼻子,又看了他下半身的血渍。
“没死,可是这腿撞到块大石头,这么多血,应该是残了吧。”
我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父亲。
陈昭回头过,复杂地看着我。
“陈昭哥哥,你可不可以先背过去。”
陈昭怜悯地看了我一眼,理解地转过了身。
今天,就让我们告别。
我母亲的一条命,就用你的一条命来换!
无数个日夜里的痛苦,仇恨,在这一刻爆发,巨大的野兽终于倒下,他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站起来。
我决绝地走过去,睁大着眼睛。
再见了。
美工刀割过大动脉,陈昭一把推开我。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鲜血如同泉水一样喷在我的身上,脸上。
“李悦!”
他震惊地看着我。
“你杀人了!”
我突然轻松,如同卸下了重担。
我笑着看着陈昭,话却是对着父亲说的。
“你终于死了。”
陈昭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
“李悦,你快走啊,我来处理,你快回去!”
我终于回过神来。
颤抖着看着手里的美工刀和满身的血。
我嘶哑着声音。
“陈昭,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砰”的一声,美工刀落在了地上。
无尽的害怕侵蚀着我的内心。
泪水夺眶而出,腿一软,跌倒在地。
刚刚的那股勇气好像一瞬间被抽离,我就像被抽走氢气的气球,跌落在地。
“李悦,你快去洗干净,剩下的我来处理!”
剩下的,他来处理?
对啊,陈昭是我的光,他会保护我的!
我仓皇地逃走了。
暴风雨倾盆而下。
3
“你好,我是××公安局的警察,对于李志成的死我们深感遗憾,作为死者的女儿,我们想向你询问一些问题,请你尽量配合。”
我抓紧衣角,沉默地看着他。
“请问死者是否对你和你的母亲有家暴行为?”
“是。”
“请问陈昭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们算是青梅竹马。”
“你能说说李志成死的那天晚上你和陈昭在一起做什么吗?”
他锐利的眼神紧紧盯着我,却因为同情而频频闪动。
我紧了紧衣袖,心里那棵吸取养分的大树生长地更大,吞噬着我的理智。
“呜呜呜,警察叔叔……”
“我妈妈被我爸爸逼死了,现在我爸爸也死了,我该怎么办啊,陈昭哥哥……”
“陈昭哥哥杀了我爸爸!”
“陈昭哥哥看见我爸爸打我,他才不小心杀了我爸爸,他是好人,能不能放了他啊,我愿意替他坐牢!”
对面的警察怜悯地看着我,用纸巾擦去我脸上的泪水,略带疑惑地问。
“你确定是陈昭杀了你爸爸,你亲眼看见了?”
我默不作声。
“放心,你说了实话,陈昭说不定还能减刑。”
我咬咬牙,以一个八岁孩子的单纯无辜眼神看着他。
“对,陈昭哥哥杀了我爸爸。”
3
我带着警察找到了藏在陈昭房间里的美工刀和带血的衣服,以及沾染泥土的鞋子。
这些都是陈昭杀人赤裸裸的物证。
唯一的人证就是我,一个八岁的无辜小女孩,受害者的女儿,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
比起我可怜的身世,陈昭似乎更像一个为了正义而出刀的勇士。
不是吗?
我的心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用刀剜了出去。
警察告诉我,陈昭因为未成年保护法,被判刑有期徒刑二十年。
他说陈昭服刑前的唯一要求,是想和我见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