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那日,萧珩杀光我所有的父兄,把我绑回了北齐东宫。
他说,姜婉,你若敢自尽,孤便叫整个西疆给你陪葬。
我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萧珩登基的那天。
萧珩,你不是最爱权利了吗。
可是你怎么疯了呢?
1
萧珩率兵攻进西疆都城时,是我亲自去迎的。
他仍是一身紫袍,衣袂翩飞,一如七年前初见那样。
可如今城墙下火光滔天,横尸遍野,哭号之声不绝于耳。
萧珩满身血污,提剑而立。
「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否?」
城墙上的风携烈火的热气,在我耳边呼呼作响,眼前这个我爱了七年的男人,此刻陌生得可怕。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滚出眼眶。
「萧珩,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吗?」
萧珩扔下手中滴血的利剑,轻轻环住了我,却又暗自用力,逼我直视下方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放开我!」
「姜婉,看看这些哀嚎的百姓,只有你能救他们。」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我的脸,亲吻我的眼泪:「莫怕,只要你叫一声夫君,孤便立刻下令,绕他们不死。」
「你做梦!」我挣开他的怀抱,「西疆公主,纵然身死,绝不屈于敌寇。」
北齐太子萧珩,率二十万精锐骑兵征伐西疆。
短短几日,他便屠尽了西疆城池,杀光了我的父兄。
偌大的西疆皇室,唯剩我一公主而已。
情同陌路,刀兵血腥。
萧珩,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七年蛰伏筹谋,一朝闻名天下。」我冷笑道,「敢问殿下,这踩着西疆万人尸骨而走上的太子之位,坐得还安稳吗?」
萧珩淡然一笑:「托婉婉的福,此番举兵西疆,当真顺利无比。」
我看向下方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痛苦地闭上眼。
萧珩说得对,他是托了我的福。这些百姓,原都是我害死的。
「忘记这一切,和孤回宫吧。」
「姜婉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苟活。」
我站上城墙陡峭的石砖,只觉自己飘飘欲坠,风携烈火的热气,在我耳边呼呼作响。
「国之将亡,西疆后人,当以身殉!」
最后看他一眼。
萧珩,再见,再也不见。
「姜婉——」
身体极速下坠,我听见萧珩撕心裂肺的吼声,一瞬之后,我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
再次睁眼,我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朴素整洁的营帐。
「孤没事,先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一名军医钻入帐中,看到我已醒来,回身作揖禀报:「太子殿下,姜姑娘已然转醒。」
紫衣男子大步走来,坐在我的床头,眉宇之间似有薄怒:「你怎么样?」
「托太子殿下的福,姜婉身尚存,但心已死。」我苦笑道,「殿下何苦救我,区区亡国公主,死不足惜。」
萧珩气红了眼,陡然掐住我的下巴:「姜婉,孤不许你死。没有孤的同意,你不许死!听懂了吗?」
北齐光武十三年春,太子珩大胜西疆,夺城池十三座,俘公主姜婉以归东宫。
北齐的东宫很大,可萧珩并没有给我配宫殿,而是把我囚在了他书房的后间。
我没有名分,一个卑贱的亡国公主在异国东宫能有什么名分呢,于是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叫我姜姑娘。
除我之外,他还有一位太子妃和两位良娣,听说都是家世显赫、花容月貌。
那我呢,我那可笑的七年,又算得了什么?
2
七年前,西疆国力强盛,遍地征伐,打得北齐毫无还手之力。
为了缓和战局,北齐三皇子萧珩被送入西疆为质子。
那年,我十三岁,萧珩十五岁。
萧珩是北齐最卑贱的皇子,北齐皇宫都说,他是宫女趁陛下酒后爬床,秽乱后宫的产物。
与他不同,我是西疆王室唯一的公主,金枝玉叶、无限荣宠。
他们告诫我,北齐出身卑微,为人阴鸷,务必远离。
可是,他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中原人——俊眉星目,桃花眼眸。
我才不要远离,我偏要接近。
「殿前玉阶寒凉,公主若是想看,下来便是。」
糟糕,被他发现了!
我讪讪地从亭子后出来,他收剑入鞘,冲我温柔一笑。
石桌上,是他与自己对弈后的残局。
「你平时,就做这些吗?」
「以剑养性,以棋养心,珩一介质子,唯此两者,慰我胸怀。」
我莫名地有些紧张,连语速都跟着变快:「我......我不会剑,也不会棋。但我想学,你愿不愿教?」
「公主所愿,萧珩自当尽力。」
他的剑舞得那么好,让我仅是看着便面红心跳。
后来,我便日日缠着他,这一缠,就是七年。
「阿珩,我剑鞘掉了,你给我捡。」
他捡起剑鞘,顺手帮我把练得散乱的头发扎好。
「阿珩,你都让我十步了,为什么我还是会输!」
再开局时,他举起双手,让我先行二十步。
「阿珩,这是今日小厨房给我做的芙蓉糕,你尝尝。」
他说小厨房的手艺愈发差了,下次要吃公主亲自做的。
「阿珩.......你为什么,要灭了我的国家,杀了我的爹娘?」
3
来到北齐东宫已有两日,我拒绝了一切吃食和饮水。
「太子殿下,不是奴婢侍奉不用心,是那姜姑娘,铁了心要求死啊!」
「放肆!」萧珩大怒,「再让我听见这个字,我要了你的命,滚。」
门被轻轻推开,萧珩亲自端着一碗精致的吃食。
我抬起头,他被我通红的眼睛吓得一怔。
「萧珩,我是不是很蠢?」
他迟疑半晌,低声道:「婉婉,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有无奈和苦衷。未来,我不会再让你......」
「住口!」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你对我做的事,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抚平的吗?」
「我只恨自己无比蠢钝,恨自己错将七年真心付予贼人,恨自己竟还为你去偷西疆的文书辛秘!」
「是我!是我亲手送葬了我的国家,害死了我的爹娘,以及西疆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
我抢过萧珩手里那碗参粥,泼了过去。
脸上、身上都是污渍,北齐风头正盛的太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吧。
「够了姜婉!」萧珩喝住我,「你以为,你的那对爹娘,就是什么好东西吗?」
我抬起头,怔愣地看着他。
萧珩大笑起来:「姜婉啊姜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西疆皇宫,也就只有你,还如此单纯!」
「上月,我的探子来信密报,他们正准备将你,送往东瀛和亲。」萧珩捏住我的下巴,「若不是为了救你,孤未必要这么快灭了西疆。」
我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碾压,好痛。
「呵,与其被你锁在这里,我倒宁愿去东瀛和亲。」
萧珩自嘲一笑:「即使那东瀛王已花甲有余,你都不愿选孤吗?」
「你还不明白吗?」我悄悄从袖口拿出匕首,「从你决定亲征西疆的那天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再无可能。」
我没有一丝犹豫,用尽全力朝着他的心口刺了下去。
「去死吧,萧珩。」
4
太子妃率人驾到时,我正抚着那把带血的匕首,正准备割断自己的手腕。
几个侍卫上前抢走了匕首,按着我跪在地上。
「你个亡国之婢!」太子妃表情狰狞,使足了力气扇在我的脸上,「殿下好心饶你一条贱命,你不知恩图报,反而刺杀殿下!」
他本就该死,我淡淡开口,早知他是这般狼心狗肺之人,当初在西疆皇宫,我就应当直接把他凌迟。
太子妃的牙关吱吱作响:「来人,把姜婉下进东宫地牢,鞭刑三十!杖刑五十!」
北齐的招数阴毒异常,那带刺的皮鞭沾上凉水,所触之处,皮开肉绽。
我被从地牢抬出来的时候,萧珩已经醒了。
「你当真是胆大包天,」萧珩冷笑道,眼中杀意尽显,「孤说没说过,不许动她。」
太子妃跪在地上叫屈:「妾恳请殿下,万勿被妖女所惑!此女行刺殿下......」
「无所谓,这一刀,本就是孤欠她的。」
太子妃惊愕地抬头。
「来人,把孤绑起来,下东宫地牢!鞭刑五十,杖刑一百!」
「殿下,万万不可啊殿下!」太子妃连滚带爬地哭号,「妾知错了,妾不该责罚姜婉姑娘......」
萧珩冷冷甩开她:「传孤的命令,太子妃善妒狠毒,擅权越矩,废去太子妃之位,逐出东宫。」
东宫乃至整个皇宫都在传言,说太子殿下疯了。
就因为太子妃责罚了意图刺杀的亡国公主,太子殿下竟自罚双倍,还废黜了太子妃。
那可是丞相的女儿!
他还说,今后伤姜婉者,格杀勿论。
现在的萧珩,浑身上下伤得没有一处好地。
可他还是来到我床前,低声下气地哄我。
「你刺也刺了,孤刑也受了。姜婉,孤给你搭的台阶,得知道下。」
「恩断义绝,再无可能。婉婉,你说得孤心里好痛啊。」
「若是想通了,就来找孤。」
我流泪不语,只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萧珩,我们好像彼此相爱,为什么要彼此折磨?
5
夜色寒凉,已是丑时三刻,身上的疼痛仍旧让我无法入睡。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鸟鸣——是西疆的信号,西疆人来找我了!
我立刻起身开窗,只见木檐上赫然别着一封密信。
信不长,我却足足读了三遍,读到满脸热泪、手指发颤。
不敢相信,我的哥哥还活着!只是被萧珩一剑刺到重伤昏迷。
信上说,若想救他醒来,还需一味狠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