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三百块钱,把我卖给一个男孩。
我在他身边享受了十年的温暖,却要用无数个十年去还。
他从原来温润的少年,变得桀骜不驯的地皮流氓,他将我赶出他的人生。
三年不见,再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住在一个小盒子里。
只留给我一封信。
里面写满了「我爱你」和「对不起」
1.
我七岁那年,妈妈因为无法忍受终日酗酒滥赌的父亲,和另一个男人跑了。
而我爸爸因为丢了面子,追妻三年,用一把菜刀将妈妈和那男人杀死在他们的新房里。
就连妈妈的新孩子,也被一刀抹了脖子。
爸爸没有逃跑,也没有自首,他选择吊死在那间房子里。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传到老家后,没有人指责爸爸的罪孽,几乎乡里乡亲都在说我是个丧门星。
他们说:「自从沈锦出生后,你们家就开始倒霉。」
「沈锦偏偏是七月十五生的,鬼节生的,肯定是扫把星。」
乡下的奶奶就这一根独苗,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
和她说不通道理,在她的脑海里,她是失去儿子的可怜母亲,而我是个丧门星。
2.
除了整天咒骂之外。
她还有很多整治人的法子。
她会将我双手吊起,绑在家门口,然后用棍子打我的屁股。
这样我会像一只秋千一样前后摇摆。
她很享受这样折磨人的法子。
她说:「你爷爷打了我一辈子,老了老了,该你爸爸给我养老了,但是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你爸,都怪你。」
有人试图报警,社区也有人过来调解。
但几乎没用,她总是点头如捣蒜的接受任何人对她的劝告,然后等门合上,把我打的更狠。
后来,乡下的亲戚,撺掇奶奶把房子便宜卖了,拿着钱回乡下养老。
她照做了。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踹我是个扫把星,搬家还要当拖油瓶。
小区门口,我不小心把箱子弄倒,她又再一次的把我按在地上打。
「打死你个赔钱货。」
周围围观的人很多,但他们脸上都很麻木,没有一个人出手救我,反而是津津有味的听着奶奶的咒骂,仿佛这真是一件精彩的大热闹。
奶奶被围观的群众围观,反而打我打的越狠,她似乎终于找到自己人生被瞩目的机会,宛若她贫瘠的人生里,升起了一个只属于她的格斗舞台。
只要将我打怕,只要将我打伤,只要让我毫无还手能力,就可以让她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我知道,她的精神贫瘠,更知道她没读过几天书,但我还是恨得咬牙切齿。
「你应该和你儿子一样吊死。」
她听到这话,疯了一般的用指甲剜我的脸和头皮,血道子很多。
周围人反而还耻笑:「没意思。」
忽然有一个半大的少年,牵着他姐姐,到我面前来。
「不要打她了!会打坏的!」
奶奶愤恨的说:「不要多管闲事,打死也不关你们的事,她是我们沈家的种,打死也活该,省的祸害别人。」
少年冲上前,拉着我的手:「别打了,你不养她,我们来照顾她。」
奶奶阴阳怪气的上下打量少年和他的姐姐。
「行啊,你们给我一百块钱,从今以后她就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了,不行得三百,只要三百。」
少年和姐姐凑了凑身上的钱,刚好三百块,递给了奶奶。
奶奶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们牵着我到了街角新开的一家馄饨店。
「我叫孙芳,他叫元微之,这家馄饨店是我的,我是微之的嫂子,以后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
孙芳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刚才你奶奶咒骂的时候,我们大概知道你的身世了。」
我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我愿意。」
3.
从那天开始,我成了馄饨店老板孙芳还有元微之的妹妹。
孙芳姐带我去买新衣服,送我去上学,这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元微之比我大两岁,学习很好,但我问起他的父母和哥哥,他却始终缄默不言。
偶尔我会看到孙芳姐,在闭店打烊后,自己独自一个人开一瓶啤酒,默默流泪。
我不敢随意去揣度旁人的心思和苦痛,因为我知道,苦痛就像一层隐秘的痂,但凡有人提起,只会让那人更痛。
就像我不敢想起妈妈,更不敢想起爸爸,他们缠绕的人生,即便是在他们死后,依旧像一根虚无缥缈的脐带拴的我喘不过气来。
在梦里,爸爸的手像是恶魔的头,起初还有妈妈保护我,后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还记得妈妈没有逃跑前,每当爸爸发疯的时候,她柔软的身体总挡在我身前。
她抱着我:「小锦,不哭,不哭,妈妈在。」
可后来,她还是走了,我万分理解她想要奔赴新生活的渴望。
也没有怪罪她把我当拖油瓶扔在家里。
「小锦,别怪妈妈,你好歹是沈家的孩子,你爸他……不会对你太坏的,可是妈妈不走,妈妈就要被打死了。」
可我们都忽略了,我爸根本不是人。
也许是看得出我的窘迫和恐惧,周围来馄饨店的吃客,看到我总会无比唏嘘的提起那段我不愿意提起的往事。
食客们,企图在我脸上找到悲伤的痕迹,又或者是寄人篱下的苦痛,而方便放大他们的谈资,从而将这顿饭的情绪渲染到高潮。
一个胖子经常会来馄饨店,他看着我的眼神总是带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揣度。
在店里食客寥寥的时候,他问我:「你爸爸摸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我接连后退,他却嘲弄的看着我:「沈锦,你装什么?你爸可是亲口和我们说过,你是他的小女人啊。」
我疯狂大叫的时候,他说的语速就越快,越大声。
「不不不,没有,不是这样的,不对的!」
那胖子却哈哈笑。
元微之捂住我的耳朵,想不到孙芳姐的身手很好,竟然能把那胖子打的落荒而逃。
4.
孙芳姐抱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我。
她什么都没问。
就是沉默的把店转租,然后带着我和元微之转学搬家。
我们的转学和搬家都异常顺利。
到了新的城市。
再也不会有那些讨厌的人出现了。
孙芳又开起了馄饨店,我和元微之去了新的学校。
每晚,元微之都会耐心的哄我:「阿锦,忘掉过去,咱们都会有新的人生的。」
我用力的点头,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在很多个难眠的夜晚,爸爸那张脸,如同鬼魅,他的微笑似乎能撕裂我的身体。
如果没有孙芳姐和元微之,我想我早就坠落。
在新城市的某一个早晨,我早早的下楼,却意外听到了孙芳姐在和一个男人说话。
「感谢组织照顾,这次孩子们上学多亏你们帮着解决了。」
也许是我的脚步声响起,孙芳姐匆匆和那男人话别,便进了屋子。
元微之和孙芳相视一眼,彼此眼圈红红。
5.
就像他们不敢触碰我的伤口一样,我们保持着心知肚明的界限。
那几年,我们都用心经营生活。
学校里人人都知道,我有元微之那样长得好看的哥哥。
我不再被人欺辱霸凌,因为每次都有元微之为我撑腰。
他成绩好,是高中部的翘楚,偏偏长了一张俊逸的脸。
夕阳照耀下,有时候他等我放学站在我的教室门口,我冲过去,能看到他白皙的脸上细细密密的绒毛。
像是一颗颗软软的刺,轻轻的刮过我的心脏,泌出一丝酸甜。
他眼中藏着琥珀色的瞳仁,每当他盯着我看的时候。
我心底里会升起一种别样的羞怯。
每天晚上,他怕我又陷入梦魇,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
「哥哥永远不会让阿锦在遇到危险的。」
「真的么?」
「对,元微之永远会保护沈锦,沈锦也会拥有更美满的人生。」
白天,他会骑着拉风的山地车接送我上下学,会在微风吹过的时候,衬衫被风吹起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所有人都知道,沈锦拥有一个完美的哥哥。
他像是我的保护神。
被人欺负的时候,我从来都不怕,因为我知道他每天都会来接我。
他从不让我受委屈。
而我却感觉自己心里住了一只小恶魔。
我竟然对元微之,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
我高一那年,元微之考上了公安大学。
正是暑假,他拿到录取通知书,笑的一脸张扬。
「怎么样,小锦,哥哥说过以后会保护你的,这样是不是更有安全感?」
林芳姐那天,又坐在馄饨店喝了几瓶啤酒。
只不过这一次,她允许我和元微之陪她,我喝果汁,元微之可以喝啤酒。
「微之啊,你考上大学,伯父伯母还有你哥哥都会高兴的。」
「但是,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工作了,不要再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好不好?」
6.
林芳姐抱着元微之哭。
「你哥哥就你这么一个弟弟了,这么多年我把你看顾到现在,他现在也应该会高兴的。」
只字片语很容易拼凑出关于元微之和林芳姐的人生。
林芳姐喝得醉醺醺的,我和元微之一起把她扶到卧室。
她哭了又笑。
「我是个孤儿,你说给我一个家,但又支离破碎了,明明咱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啊……」
「喂,我把弟弟给你养的好好的,你得保佑他。」
和元微之回到房间后,他忽然背对着我说:「阿锦,有时候有些选择不是傻,而是有些事情必须去做。」
「哥哥想做的事情,就放心去做吧,我会照顾好林芳姐的。」
他用力的抱了抱我:「傻孩子。」
「小锦,哥哥只是去上学。」
「你小小年纪,先准备你的美术联考吧,画画有天分,就不要浪费,如果浪费天分,老天是会把你的天赋收回去的。」
7.
元微之开学那天。
我和林芳姐送他去车站。
家里就只剩下了我和林芳姐。
经常来吃馄饨的老熟客的梅阿姨,准备给林芳姐介绍相亲。
却被林芳姐婉拒了。
另一个老熟客陈阿姨更是感慨:「小芳,你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清苦,你年纪还小嘞,微之和小锦只是你的弟弟和妹妹,还不是亲妹妹,何必为了两个娃儿,就后半生也守活寡。」
林芳姐捏馄饨的手速越来越快。
眼泪掉在案板上,她终于停手,仰起头不让眼泪继续往下流。
「我未婚夫,当初最爱吃我包的小馄饨。」
「不对,在我心里,我老早就嫁给他了,不是守活寡,是见过他以后,我不会再喜欢别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