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一年，大雪封路。
父亲为了多赚些奶粉钱顶着大雪去工地干活，却被活活冻死了。
母亲说我是丧门星，没过半年就跟人跑了。
姥爷看着尚在襁褓，还不知事的我，默不作声的拿起锄头，将我一点点抚养长大。
十六年后，我考上了京城最高等的学府，那消失了十六年的母亲却带着她的孩子找到我，说想要带我回“家”。
01
我家是村里最穷的人家，我出生的那一天母亲难产，父亲跟姥爷守在手术室外，不知签了多少次病危通知书。
家里的钱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破败的茅草屋，和一屋子送人都没人要的破铜烂铁。
村里的医生知道我家的情况，却又不好直言让父亲和姥爷放弃我们母女，只道按现在的情况，就是再抢救几个小时，两人的性命也很难保全。
可姥爷是个执拗的，他说母亲这辈子不容易，自小就被人抛弃，是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长大，除非心跳停止，否则要他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姥爷说完这句话就将父亲拽了出去，大雪天两个人挨家挨户敲门借钱。
那一夜，姥爷和父亲把村里上上下下能借的都借了个遍。
总算，我出生了，母亲也活了下来。
我出生时浑身发紫，医生弹了我几十下脚心，我才发出像猫儿一样微弱的哭声。
一出生，我就被送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那里一天就要上千元。
父亲为了给我赚奶粉钱和治病钱，独自一人去了工地，起早贪黑几乎没有休息。
可在领工资的前一夜，他被活活冻死在了工地上。
白天上班的工人发现父亲的时候，说父亲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根本挡不住风的长袖和夏天才穿的短裤。
是了，家里除了母亲之外，其余的衣服都被卖钱了。
父亲死了，工地却只愿意赔我们5000块。
包工头劝我们签了字就拿钱走人，毕竟如果要打官司还是要花钱，可我们没有钱。
姥爷没办法，他不认识几个字，也不知道怎么去打官司，再加上医院里还有母亲和病弱的我要照顾，只能忍痛签下了名。
一条人命，抵了两三天的住院费。
姥爷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襁褓中的我对母亲道：「回家吧，爸能把你养大，就能把你娃娃也养大。」
父亲的死对母亲打击很大，她看我经常像看一个仇人，我稚嫩的身体上常常会留下青紫交错的肿痕。
姥爷心疼我，总会劝说：「幺娘，毕竟是你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总与她置气做什么？」
母亲没有丝毫愧疚，一双红肿的眼里全是怨恨：「我倒希望从没生活她！如果不是她，阿强就不会死！」
「现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难道还要我去打工赚钱养她这个丧门星吗？！」
姥爷身子佝偻了不少，盯着放在墙角的锄头喃喃自语：「不会的，等来年春天，天好些，爸就去种麦子，等麦子丰收了，拿出去卖了钱，养你们。」
「她就一孩子，吃的不多的。」
可母亲到底没等到来年丰收，春夏交替的时候，她就趁着姥爷下地干农活，留下一封信跑了。
02
自我有记忆起，周围人看我的眼神总充斥着怜悯。
起初我不明白这种怜悯是从何而来，后来慢慢长大才知道，他们是同情我自小就没了娘。
可我不觉得自己可怜，因为我有姥爷。
在我印象中，姥爷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
村里的孩子7岁上小学，可我家穷，交不上学费，姥爷便去学校将那些孩子用破的不要的书捡来给我。
他不认得多少字，就拿着村支书送他的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对着翻，翻到了，就在字旁边标好拼音。
等到那一页书里的字全都认得了，他就将我抱在怀里，一个字一个字念给我听。
年幼的我对学堂也产生过好奇，趁姥爷出去干活，一个人偷偷跑去学堂，在窗边听了两节课。
不过很快我便没了兴趣，因为我觉得那些先生教的课都不如姥爷有趣。
先生只会讲书本上的鸟兽鱼虫，姥爷却会带我去山野间抓蛐蛐，掏鸟蛋，看蓝天白云，天地辽阔，听林寒涧肃，高猿长啸。
即便没上过学堂，我学到的知识却丝毫不比那些学堂的孩子少。
10岁那年，村中爆发了流感，许多孩子都中了招，我也没有例外。
夜里，我高烧烧到了41°，整个人烧昏了过去，怎么叫也叫不醒。
村支书望着我，对姥爷摇了摇头，「三娃子这样，村里怕是治不好，得上城里。」
城里才有特效药哩。
只是城里距离村子有十多公里，一个成年人轻装上阵，也要走上两三个小时。
更何况我家只有姥爷，走得还是夜路。
「要不等天亮吧，天亮了就有车能进城了。」
姥爷没应声，一把将我背在背上，「三娃子小，等不了那么久，医生说了，一直烧，脑子要烧坏的。」
姥爷拿着手电筒，没有任何犹豫背着我就出了门。
山路崎岖，姥爷走得并不平稳，周围还时不时有碎石掉落的声响和野兽的嘶鸣。
我迷迷糊糊的搂住姥爷的脖子，嘤咛着，「姥爷，我害怕。」
姥爷稳了稳身子，安抚着我的情绪，「三娃子不怕，姥爷在，马上就到医院哩。」
说完这句话后，姥爷走路好像更稳了些，没有颠簸的感觉，我安心了不少，趴在姥爷背上沉沉睡去。
等到了医院，退了烧醒过来，我才发现姥爷浑身都是水，还混杂了不少血迹。
我才知道，原来姥爷背我来医院的时候下了大雨，姥爷将外套披在了我身上，可自己却没有了能挡雨的东西。
下坡的时候，姥爷不小心踩空了，抱着我跌落了山崖，是周围路过的好心人发现了我和姥爷，将我们送来医院，这才得救。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一丝伤痕。
我愣愣的看着医生护士在姥爷身边忙忙碌碌。
我偷偷握住了姥爷的手，以往那双温热的手，此刻却冰冷彻骨，我虽然年纪小，但也听说过只有人死的时候，手才会这么冰凉。
我吓坏了，一直忍着没掉的眼泪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我大喊着，「姥爷你不要走！姥爷你不要走！！！」
许是听到了我的诉求，那双冰凉覆满老茧的手动了一下，我抬头，看见姥爷那双紧闭的眸子睁开了。
他温柔的对我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三娃子别怕，姥爷在。」
周围的医生护士也道，「小朋友放心，你姥爷没事，只是摔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脑子又受了风寒，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心稍稍放下了些，可还是紧紧抓着姥爷的手不愿意放开，我怕一放开，就再也见不到姥爷了。
03
我和姥爷在医院住了三天，姥爷摔断了腿，打了石膏不好走路。
外面小摊的包子比医院的盒饭便宜，我就每天下楼给姥爷买包子吃。
第三天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很华丽的衣裙，触感软软的，是我从没穿过的质感。
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男孩，大概比我小一两岁的样子，他在女人怀里大哭大闹，吵着要买小摊上的玩具。
女人满脸无奈，却也耐心的哄着，言语之间满是宠溺，温柔得就和我午夜梦回时在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妈妈一模一样。
女人没认出我，我却认出了女人。
我知道，她就是我妈妈。
在姥爷的茅草屋，一直当着一个相框。
虽然已经旧得掉漆，可我仍旧能辨认出妈妈的模样。
姥爷说家里欠债了，妈妈出门打工还债，我有妈妈，只是妈妈不在我身边。
在今天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父母呢？」
女人注意到了我，看着我脏兮兮的小脸，她到底没有碰我，只是在距离我一步之远的地方礼貌性的问了一句。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爸爸去世了。」
我看着她，看见她眼底的同情。
心里却有些讽刺，「我妈妈也死了。」
从今天开始。
「我生病了，姥爷带我来城里看医生，摔断了腿，撞了脑子，现在在住院，我来给姥爷买包子。」
我看到了她眼底的慌张，大概是她想起了什么不好的过往，脸色也不似刚才那般温柔了，甚至可以说有些狰狞。
她搂着怀里的孩子，仓惶的后撤了两步，给一旁的摊贩丢了一张百元大钞之后转身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