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这么辛苦的把你养大，你长大一定要挣大钱，让你爸享福！」
这是我小时候最经常听的话。
每一次听，我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言不发。
直到多年以后，我站在亲生父亲的灵堂上，用最大的声音对他的遗照说：「爸，这么多纸钱，够你在地下享福了吧？」
1
打我记事起，家里就是吵闹的。
争吵谩骂、翻箱倒柜、男女互殴，各种各样的场景在一个只有几十平方米的房子里，一次次重复上演。
爸爸不怎么回家，一个月回家的频率屈指可数。
但他每一次回家，家里都会变得一片狼藉。
我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回来，我只知道爸爸每次走后，妈妈都会把自己关在厕所里歇斯底里的嘶吼哭喊。
而我则是会坐在到处都是碎屑的地上，陪着厕所里的妈妈一起哭。
至于为什么要哭，我不知道。
有一天，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小蛋糕，大概只有一个巴掌大，上面除了白花花的奶油外，还有一根绿色的蜡烛。
「妈妈，蜡烛是7！」
妈妈笑得特别温柔，蜡烛的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连脸上青紫色的淤青都显得不那么可怖了。
「对，阿竹说的对，这是你七岁的生日蛋糕，喜不喜欢呀？」
「喜欢！」
我小心的咽着口水，眼睛都挪不开了。
「阿竹喜欢就好，妈妈给你唱生日歌，我们阿竹想许什么愿呀？」
我想了好久好久，最后我想到了一个最完美的愿望。
「我要跟妈妈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
后面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唯一记得的是那天妈妈迅速红润的眼眶，以及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的对不起。
生日后的第一天，我是被疼醒的。
「阿竹，你妈呢？！」
头发被扯得太狠，我的泪花从眼角里跑了出来。
「爸爸……好疼……我不知道妈妈在哪里……」
爸爸的眼睛里全部都是红血丝，嘴里是臭气熏天的烟味，身上还有不知名的香水味。
「妈的！这臭娘们儿敢绿老子！我草他妈的！老子要杀了他们！」
我不敢说话，只敢捂着脑袋躲在被子里。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我好像没有妈妈了。
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阿竹呀，你妈妈跑了你知道吗？」
「阿竹，你妈妈什么时候跟别的男人好上的？」
「哎呦，阿竹这个孩子可怜，他妈跟野男人跑了，只剩下爷俩，怕是以后日子难过得很！」
「他妈太不是人了，留这么小的孩子在这，自己跑到外面跟野男人逍遥快活去了！」
「阿竹，从今天开始，你们家就只有你爸爸和你了，你要懂事点儿，以后挣大钱给你爸爸花知不知道？」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在看椅子脚的花纹，觉得那上面的花纹像只虫子在扭，扭得花里胡哨，十分丑陋。
我和爸爸生活的第一个月，几乎每天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
爸爸经常夜不归宿，就算回来也是闷头就睡，天黑睡到天亮，再到天黑。
我没有钱，也不敢叫爸爸起床，只好每天都坐在客厅等爸爸醒来带我去吃饭。
爸爸从不做饭，每次都带我去吃大排档，一次一荤一素一汤，三十多块钱。
有的时候，他还带我去各种叔叔伯伯的家里打麻将，要是有谁赢钱了，我叫声叔叔伯伯，他们还会给我五块十块的零花钱。
时间过的很快，在我身高即将到达一米五八的时候，我上初中了，爸爸也变得更加可怕了。
2
初中开学后的第六天，我下课回家写作业。
晚上八点钟，爸爸还是没回来，我自己煮了稀饭配咸菜。
晚上十一点，我放下课本打算睡了，门口突然发出一阵响动。
“咚！咚！咚！”
踹门的声音一声又一声，伴随着男人高昂的咒骂声，我才知道被困在门口的是爸爸。
打开门，我把爸爸扶到了客厅里，还没等我去倒水，头皮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妈的！贱人！叫你绿老子！老子打死你！”
我来不及反应，脸上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紧接着，我的后脑勺撞在了椅子上，整个人头晕眼花。
“叫你绿老子！叫你跟野男人跑！死！都给我去死！”
我不记得我哭喊解释了多少回，也不记得他打了多久，我只记得我再醒过来时，天已经亮了，爸爸也不见了。
我在别人嘴里听过一句话，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在第一次酒后发疯打人后，他似乎就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我从一开始的哭泣慢慢变成了麻木。
我曾试图求救过，我把这件事告诉给了奶奶叔叔婶婶伯伯，而他们的回答是：「肯定是因为你不乖！你爸把你养这么大不容易，你要懂点事知道不？」
「现在你爸打你都是为你好，以后你要赚大钱让你爸享福！」
我还把这件事告诉过老师，老师也做出了行动，他来家里，和我爸聊了一个多小时。
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我只知道，老师走后，我有整整一个礼拜，眼睛都是花的。
后来，我就不把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了。
我只会在莫名难受的时候，偷偷用刀片划拉几下手臂，然后告诉自己：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3
学校里，我也有我自己的好朋友，我每天和他们混在一起，吃饭、打架、飙车（小电驴）、翘课样样精通。
时间就这么到了初三，当课本上的内容慢慢变成天书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初三月考，我所有科目加在一起不超过两百分，数学直接到个位数。
看着一打不及格的试卷，我难得有些茫然。
迷茫了，我自然也就没心情和我的好朋友们翘课去网吧。
还没等我解决掉心里的迷茫，班主任就直接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方竹，我知道你家里情况比较复杂，但是你也不能这么放纵自己啊！你自己看看你的分数！数学九分！语文五十四！历史十二分！多的我就不念了，你看到分数，自己心里不会感到愧疚吗？！」
我撇了撇嘴，有什么好愧疚的，家里那个又不会过问我的分数。
「唐僧」不知道念了多久，突然，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聊聊，但是你经常翘课，我逮不到你，现在终于有机会，我想跟你聊聊关于你家庭的事情。」
「你爸爸的事我一直有所耳闻，作为班主任，我很抱歉没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个根本性的原因，但我需要你听我说，你得好好读书，你难道不想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离开你的爸爸吗？」
「你难道不想要自由吗？！」
最后一句话，犹如一个小石子，掉进了我内心的一潭死水。
「自由」
多么美的词啊！
学习好了，我就可以自由了吗？
我不知道，但我愿意为了自由，努力一次！
4
在距离中考还有三百天的时候，我深刻的认识到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句话的意思。
尽管我已经取消了翘课这项活动，书本里的内容对我来说也还是天书。
我经常性的想放弃，但每次在想放弃的时候，我内心里都会想起班主任的最后一句话。
「你难道不想要自由吗？！」
为了这句自由，我咬着牙齿，厚着脸皮的请教老师同学，利用课余和休息时间把初一到初三的知识恶补了个彻底。
可能是老天爷觉得我太拼了，想给我一个小小的奖励，所以让我在离中考只剩一百天的时候，拿到了三百二十分的月考总分数。
「很好，不错！再接再厉！虽然还有不及格的科目，但在两百天涨了一百二十分，已经很不错了，再这样下去，你都可以上个好点的高中了。」
我们这里有好几个高中的分数线都很低，只是这些高中基本上都是鱼龙混杂的坏学生地盘。
我知道班主任的意思，他是想让我上只有好学生才能考上的高中。
班主任说着说着，他就开始和我聊起了我努把力可能就能够上的高中。
在班主任的描述下，我第一次对未来有了一点点期待。
在离中考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我爸又搞新动静了。
这一次他不喝酒、不打架、不打骂我、不摔东西，只是带回来了一个女人，说是他的新老婆，让我叫妈。
我没同意，也没理睬他们，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在我刚把课本和习题册放桌上的时候，他踹门进来了。
耳鸣声渐渐变大，我看着被撕烂成好几瓣的习题册，心想：我是不是就像这本习题册一样，烂掉了？
5
第二天，我又久违的翘课了。
本以为是轻松放纵的时光，但真实的感受是无尽的迷茫。
在努力学习的这几个月里，好兄弟们有了新的好兄弟，我插不进他们的话题，也懒得和他们聊哪个妞打架厉害。
我默默的离开了她们，一个人走在大街上，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突然看到透明橱窗上自己的倒影。
红肿的脸颊，像模像样的学生校服，以及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藏在校服下的青紫痕迹。
愣神了不知道多久，班主任的声音犹如雷声般在不远处响起。
「方竹！！！」
被带回去后，班主任对我进行了从里到外的洗脑式教育。
整整一个小时，他除了喝水，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
直到数学老师进了办公室，班主任才停下了念经般的口头教育。
我趁机念了几句老生常谈的「老师，我知道错了，不会有下次」后，就打算开溜。
「等等！！你这孩子，跑那么快干什么？！」
我苦着脸转身，等着班主任新一轮的教育心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