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研室新来了个师妹。
她说我胸口的纹身不衬我。
后来我纹上了她的名字。
1
冬天是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季节,北方的冬天尤其如此。
我不止一次想穿越回填报志愿的那个夏天,告诉自己别为了看雪这样幼稚的理由草率的决定自己的人生。
更何况,这里已经很久不下雪了。
导师的电话总是来得突然又巧妙,又一次,我还裹在被子里享受暖气的时候,铃声响了。
我用脚够到床尾的手机,慢慢的踢到手边。其实我本来有睡觉开飞行模式的习惯,但漏接几次电话后,还是妥协了。放在床尾是我对过往生活方式仅剩的尊重。
躲在被子里小心的接完电话后,我保持静止的姿势听了一会儿,感觉到室友没有除正常翻身以外的其他动作,才小心的舒了口气。
该下床了,导师说教研室新来了位外校的师妹,让我这个大师姐趁着周末带她熟悉一下环境。
我蹑手蹑脚的踩下楼梯,窗外白茫茫的,好像是下雪了。
2
洗漱花了我五分钟,刷牙是最耗时的,因为电动牙刷有定时。洗脸的步骤对我来说最简单,往脸上扑点冷水就算是洗过了。我的生活是如此麻木,以至于象征一天开始和结束的洗漱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拿钥匙的时候碰倒了桌上的一支唇釉,读研时候买的,不知道过期了没,考虑了几秒还是没涂,抓过口罩往脸上一戴,走了。
路过早餐店的时候我抬手看了眼表,九点。之前为了减肥太久不吃早餐,已经忘记有什么好吃,只能多选了几种,祈祷里面会有新师妹喜欢的口味。
好不容易挤出电梯,虽然口罩歪了,但包子还是圆墩墩的,我满意的向教研室走去,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师姐?」她问。
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微圆却不胖,脸上点缀着小巧精致的鼻子,眼睛也是圆圆的,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不自觉地萌生保护欲。与可爱脸蛋相反的是她的身材,力量感十足。
请原谅我作为一个工科博士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当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只能用惊艳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感到羡慕。
我有着南方人的普通身高,普通的长相,普通的个性,剪着一头会被人误认为是高中生的短发。曾经的我也许会嫉妒会愤怒会埋怨老天的不公。
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公平,有的人生在罗马,而可能有的人一辈子也走不到罗马。所以我不再嫉妒,只感觉到羡慕。
或许有时候还会幻想,如果我拥有这样的外貌,是不是也不会几次暗恋几次失败,或许我根本就不用暗恋。
3
「师姐,你好显小哦,一点都看不出来已经博四了。」她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很是让人心生好感。
「是吗?」我避过她的眼睛,「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带了一点,还是热的。」
她一把接过我手里的塑料袋,「师姐你太贴心了吧!我先拿着,你擦擦眼镜,都起雾了,应该看着很不舒服吧。」
我这才察觉到自己有多狼狈,口罩歪斜,呼出的热气在镜片上凝结成雾。于是连忙伸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
「先用我的吧。」她递给我一包纸,上面有印花,是小动物的,很可爱,我很喜欢。
一阵兵荒马乱后,我终于打开了教研室的门,给她安顿到空余的座位坐下。开门的时候一直没找准角度,她在旁边开玩笑问我是不是真师姐,会不会是来卖电话卡骗她的。我很想笑,但最后也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太久没做的事总是会很生疏。
「师姐,你也没吃吧?我们一起分吧,你买了好多呢。」她朝我招手。
我原本坐在自己的工位前发呆,想了想还是走过去了。有些人总是让人不忍拒绝,而我从来不属于那类人,但我向来放任自己靠近,哪怕从来没有改变过飞蛾扑火的结局。
「你吃吧,我减肥习惯不吃早餐了。」
「那怎么行?对身体不好。而且师姐你这样刚刚好,哪里需要减肥?」
我摇摇头,不愿意与她争辩,「我吃一个吧。」
她满意的点点头。
说起来也好笑,包子咬进嘴里的那一刻,我的眼睛竟然感觉有些酸涩。
我曾经下定决心要为之减肥的人,早已经离开我的世界太久,而我还困在他划好的牢圈里,脖子上的绳子被随意的丢在地上,我竟然没有一刻想要主动离开,就好像绳的那头有一双无形的手拽住我不肯走,其实那双手属于我自己。
「好吃吗?」她问。
「嗯。」我点点头。
4
师妹姓谢,单字一个皎,干脆利落,和她这个人一样。我是个遇事犹豫不决的人,她来了之后,诸如每天吃什么这类小事,便全由她来拍板了。我乐得听她的安排。
第一次团建,师妹是新人,理应由她敲定去哪家餐厅。不过我一向对这种活动都不太抱有期待。
教研室里北方人居多,说他们口味清淡,偏又爱大鱼大肉,说他们口味偏重,却吃不了一点辣油。我夹在中间,吃着油腻又清淡的牛羊肉,连家的样子都快模糊了。
「吃火锅吧。」师妹提议。
「好啊,就上次那家涮羊肉吧。」师弟跃跃欲试。
「我说的是重庆火锅啦。」师妹笑了笑又转头朝我问道,「师姐是重庆人吧?」
疑问句,却是很笃定的语气。
「是。」
「我们点鸳鸯锅,这样大家都能吃到喜欢的口味了。」
是啊,一份鸳鸯锅就能解决的问题,却困扰了我那么久。是我想不到吗?不是,只是我害怕被否定,害怕被拒绝,害怕成为别人的负担。
可是为什么一定会被否定,被拒绝,是别人的负担呢?我不知道,但这好像是我根据经验得到的人生等式,所以我从不提要求。
最后挑的是一家离学校不远的重庆火锅,师妹说要和我一起挑战特辣,临去前从超市买了几盒牛奶,还往我包里硬塞了一盒,说是解辣。
那盒牛奶最后还是用上了,在火锅店和地铁站的中点,我蹲着一口气喝了半盒,胃实在是太痛了。时间总是无情的带走久远的记忆,又刻上新的痕迹。我再也不是那个那面不改色吃特辣的人了。
「师姐,你真的是重庆人吗?」她蹲在一旁哈哈大笑。
「是啊。」
「可你不吃香菜,而且比起油碟好像更喜欢芝麻酱诶。」
我愣了一下,教研室其他人有事先走了,只留下她陪我蹲在路边消解胃里的灼烧感,以至于她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
「拜托,别这么惊讶好吗。这很容易观察到的。」她伸手帮我扶了一下从肩上滑落的小包,语气平淡得就像发现太阳和月亮总是轮番升起,潮起之后一定有潮落。
「是吗?可能你比较细心吧,其他人就不知道。」
比如只比我晚入学一年的某位师弟,有次自告奋勇帮我打油碟,愣是舀了满满一层的葱花香菜,没让一滴芝麻酱染指料碗。
我想也许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一条条刻板印象堆砌出来的,以至于如此模糊且不精准。
当我还在内心剖析这一切的成因时,肩膀突然被她拍了一下。
「看,今晚的月亮好美。」
我抬头,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和我无数次仰望时看见的一样。只是一旁点缀了许多星星,它应该不会再孤独了。
「师姐,你怎么老是呆呆的,好像总是在内心演一场大戏。」
「啊?」我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不过这样很可爱。」
我不知道该回复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说了句谢谢。她说得对,哪怕心里痛得像插了两把剑,我也只是若无其事的偷偷红了眼眶。只有被珍惜的人掉下的眼泪才有意义,我不做没意义的事。
「去喝一杯吗?我知道附近一家不错的酒吧。」她很郑重的问。
5
坐在高脚椅上时,我才对自己进了酒吧有一种切实的感觉。玻璃外的行人来去匆匆,而玻璃里的人静止在此刻的酒精和音乐里。不是时间不走,只是他们想留,留下一些抓不住的,忘不掉的。
我很少喝酒,只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从超市里买过几瓶易拉罐装的鸡尾酒。在晚上坐在床上悄悄喝,连开拉环都小心翼翼,更别提品出酒是什么滋味了。
不过应该是苦的吧,想要冲淡一些苦涩的记忆,难道不该用更苦的酒吗?
师妹点了一杯接骨木,我则是随手指了一杯薰衣草。店里的人不少,制作得也不快。
为了打发时间,师妹便开始问我一些科研上的问题。等我口干舌燥的讲到博士第四年的时候,酒终于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