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宋清曳最恨我的那一年。
万人凌辱,尸骨无存。
可我的墓被掘开那日,素来淡漠清冷的宋清曳,却疯了一般跪在我的坟前。
他死死抱着我的衣冠冢。
红着眼喃喃自语。
“求求你,回来好不好?”
……
1
我死后的第二年。
宋清曳身边换了数不清的美人。
和当初对我不同,他从不让她们跪在大殿之上受人讥讽,反而处处体贴入微。
其中最受恩宠的,是我的二姐。
前朝公主,李嫣然。
他许她皇后之位,赐予她万般荣宠。
只是我没想到,李嫣然会在替他斟酒时,突然提到我,言语间满是委屈。
“陛下,宫人都说,您是因为我和三妹长得相似,才对我这么好的。”
宋清曳没说话,垂眸望着她。
半晌,我听见他的冷笑在空中荡开。
“怎么会,你是我的皇后,李长宁算什么。”
“不过一个贱婢罢了。”
指尖攥得发白,我沉默望着眼前的一切。
宋清曳确实恨我入骨。
当初他率兵攻破王城时,便如现在一般,神色冷厉地将我压在母后的灵堂前。
撕裂我的外衫,同我欢好。
任凭我如何服软求饶,他也不曾减轻力道。
只哑着声音嗤笑。
“你们母女二人,一样地下贱。”
我冷眼望着李嫣然柔若无骨,依偎在宋清曳怀中,羞红了脸的模样。
只是那时我心痛难忍,如今却再也不会了。
因为我的心。
早在两年前,便被我的好姐姐——
宋清曳放在心尖上的人。
生生剜去了。
大抵是因为宠爱,李嫣然骄纵了许多。
她勾着宋清曳的脖颈,攀着他的身子吻上去。
“陛下,臣妾的心疾一直不肯好,寻了民间的医者瞧了,给了臣妾一味偏方。”
“说是,要用至亲之人的心头血。”
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抬眼。
李嫣然说了假话。
自小一起长大,我太清楚不过,所谓的心疾,不过是她争夺宋清曳宠爱的手段。
她亲手剜去了我的心,送我入黄泉。
我早已没命,李嫣然如今再提,不过是为了证明宋清曳对自己的宠爱罢了。
片刻的沉默后,宋清曳拂开她的手。
温柔,却不容置疑。
可他接下来的字字句句,却宛如一把尖刀,一寸寸扎进我的心底,鲜血淋漓。
我木然地,听着宋清曳淡淡的语调。
“李长宁的心头血,若是能治好皇后的心疾,杀了她,倒也算死得其所。”
“你若想要,便准了。”
心底漫开难言的酸涩。
李嫣然不知,其实宋清曳早已寻了我两年。
彼时年轻的帝王眉目倦怠,斜倚着冰冷的龙椅,半晌才轻声叹了口气。
“我要她原原本本,活着被送到我面前。”
倒像是对我还有几分情意。
可如今看来。
李嫣然用如此拙劣的谎言,便让宋清曳将曾经的话抛之脑后,满心满眼皆是她。
那些我以为的不忍和爱意。
到底抵不上她分毫。
我和宋清曳,倒也有过短暂的温存。
那时他还是敌国的质子,住在偏僻的冷宫角落,受尽了冷嘲热讽。
我曾撞见他们冷笑。
“都说质子清高,我今日一看却觉得。”
“和蝼蚁没有区别。”
那样刺耳的话,我都听不下去。
宋清曳却能够神色平静地将我拥入怀中,指节抚过我的后背,语调安抚。
“公主,别哭了。”
漠然得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
这就是宋清曳的性子。
他会在情动时吻我,却不放纵,会扣着我的腰和我缠绵,却从不曾说半句情话。
那些年里,我只见他失态过一次——
母后替我议亲那天。
往日里清冷孤傲的人,忽然红了眼眶,不顾众人闯入大殿,强硬地将我带走。
那天夜里,宋清曳折磨了我很久,他的力道近乎发狠,仿佛不知餍足一般。
他贴着我的耳畔低语。
“长宁,再给我两年好不好?”
“等我来娶你。”
那是他第一次不叫我“公主”,而叫我“长宁”,浮浮沉沉里,我第一次失了神。
几乎没有分毫犹豫,我便答应了。
那时我想,不过寥寥两年。
为了宋清曳,我等得起。
也心甘情愿。
但我没等来宋清曳娶我,却等来了国破家亡。
父皇战死,母后一条白绫吊死殿前。
而我则成了宋清曳身边,最低贱的奴才。
我不懂他为何恨我入骨,声声质问下,却只换来男人的冷笑,他低声命令我。
“把衣服脱了,在雪里跳支舞。”
“否则,我便将你母后的尸首拖去喂狗。”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不知僵持了多久,直到我的指尖发麻,我才抬头,直直望入宋清曳的眼底。
两相对视下,他却忽然生了怒意。
众目睽睽,宋清曳亲手撕开我的外衫,他将我死死按在雪地中,任由我哭喊挣扎。
低哑的声线却是刻骨的残忍。
“李长宁,我要你记住今日的屈辱。”
“这是你欠我的。”
就是宋清曳的这句话,让我后来在宫中的三年,活得甚至比不上牲畜。
太监刁难,宫人欺辱。
有时宋清曳就站在一侧,静静看着我的痛苦,直到意识模糊,他才轻笑一声。
“做得好,她理应被如此折磨。”
纵容之下,是所有人变本加厉的迫害。
彻底将我拖入地狱。
以至于匈奴求娶时,明明所有人都知晓,李嫣然将我毒哑,绑了手脚送去军中做了军妓。
但没有一人愿意伸出手。
我死的那日。
万人凌辱,尸骨无存。
躺在纷扬的大雪里,我木然地闭上眼,耳边却传来了一声声刺耳的钟鸣。
那是封后的大礼。
宋清曳,封李嫣然为后的大典。
2
暗卫带回消息时。
宋清曳正在为李嫣然梳发。
他修长的指尖抚过她的眉眼,眼眸幽深,听见声响后收回视线,淡淡开口。
“找到李长宁了?”
“可是取到了她的心头血?”
暗卫恭敬地跪在地上,闻言沉默了片刻。
“臣……只找到了李姑娘的墓。”
刹那的寂静。
宋清曳手中的发簪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死死盯着暗卫。
“你说什么?”
“臣找到了李姑娘的墓,上面刻着她的名字,李姑娘……怕是已经死了。”
一瞬间,宋清曳的眼底涌上怒意,他猛地抽出剑,架上了暗卫的脖颈。
“不可能,李长宁怎么可能会死?”
“你在骗朕!”
我冷眼站在一侧。
没有错过李嫣然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一定想不到,当初她明明剜了我的心,又将我的尸首扔到了乱葬岗喂狗。
最后还是路边的乞儿看不下去,随手将我埋葬,这才收殓了我的尸骨。
深吸了一口气,李嫣然柔柔按下宋清曳。
“陛下,姐姐一定是自觉愧对天颜,这才编造出了这样的谎话,不如就不再找她了。”
“臣妾的心疾也好了大半了。”
一字一句,冠冕堂皇。
若非我知晓她的意图,真会以为她发了善心。
而非想掩盖自己的罪行。
房内有长久的沉默,最终宋清曳松了指节,任由长剑落地,荡开清脆声响。
然而下一刻,男人忽地冷笑了一声。
他的语调寒凉。
“李长宁既然敢拿死讯骗我,那我偏不如她的愿,我便要她看清楚。”
“我是如何掘开她的墓的。”
话落的刹那,一旁好端端站着的李嫣然。
脸庞忽然褪去了所有血色。
只剩一片苍白。
宋清曳打定了主意要掘我的墓。
任凭李嫣然如何劝阻,他也不曾有分毫心软,次数多了,他的眉目染上不耐。
“皇后,此事无可商议,不必再提。”
“你去佛堂静心三月。”
李嫣然被幽禁了。
前往乱葬岗的路上,宋清曳的眼下难得有了些倦色,他抬手招来暗卫。
半晌,才缓缓迟疑般开口。
“你看见的墓,是什么样子的?”
暗卫的神色间带了些不忍,垂下头轻声回复。
“杂草丛生,尸骨遍地。听人说,只有无人收殓的孤魂野鬼,才会葬在那里。”
昏暗的马车内,宋清曳的神情晦暗。
唯独苍白的指节,深深嵌入掌心,连带着嗓音也像是掺杂了血色的嘶哑。
“朕不信,她会如此就死了。”
我只觉得讽刺。
当初被宋清曳折磨至深时,我曾经问过他,若是我死了,他是否可以放过我。
彼时男人伏在我的耳畔,笑得凉薄。
“李长宁,你要是敢死,我让所有人给你陪葬。”
“你若想死,大可一试。”
那时我想,大抵宋清曳真的恨我入骨。
就连对我而言是解脱的一死,他也不肯施舍。
乱葬岗里,荒无人烟。
侍卫掘开我的墓的那刻,周遭死寂无声。
腐烂的棺木中,是破败的一具白骨,衣衫尽烂,入眼皆是累累伤痕。
无人敢多言一句。
唯独当初的乞儿大着胆子上前,果断开口。
“就是她没错,我当初亲手埋葬的。我曾经见过她,在画像上,似乎是个公主。”
“好像叫什么……李长宁。”
宋清曳立在墓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去,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忽然红了眼,疯了般冲上前。
尸首早已彻底腐朽,余下的只有一具肮脏的白骨,宋清曳却仿佛毫无察觉。
他死死抱着枯骨,喃喃自语。
“不可能,不可能的,李长宁怎么可能会死,明明从前无论我如何折磨她,她都活的好好的。”
“我不相信,她不会死的。”
周围的宫人跪了一地。
直到天色渐晚,才终于有人艰难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