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院深,拂柳入塘,春意正浓。
林景澄入宫不过数日,宫里接连有人失踪、死去,更离奇的是弗州县令夫人死在深宫。
林景澄想到一人,他正闲坐桌前品茗,檀木色鲜,早茶香醇。
“孙宴安,都是你做的?”
林景澄想到从凰仪宫搬运出来的女尸,忍不住蹙眉,孙宴安一副理所当然,“他们招惹了殿下,不应该吗?”
“……”是应该,就是他动手未免太快了些,林景澄没了脾气,坐在桌前,喝了口本就倒好的热茶。
烫口。林景澄混茫看他,孙宴安怎知他要来?
孙宴安坐在桌侧,林景澄的反应尽收眼底,浅笑不语,梨涡泛平,收敛淡却。
他的梨涡极淡,眸色又极深,澄明视人,弯弯笑着,像极了一口深潭,满溢美酒,与之对视,直接溺毙其中。
林景澄挪不开眼,又恐失态,忙得避开眼,当下腹诽,倾姿雅相,心疯人狠,他当初就是被这张面容迷了心智。
虽然,现在依旧管用。
十日前。
二月初,阴雨绵,山下驿站外。
来人伞面倾斜,暗色方桌上,雨滴溅落。
桌前林景澄抬眸,来人收伞,毫不客气落座,给自己斟满茶水。
“一个人未免落寞。”
林景澄阴下脸,“我不喜欢与人同坐。”
他眸色平静,唇角微扬,右颊有浅浅梨涡,“你不问问我是谁?”
林景澄对上他的脸,此地离昌京百里,他穿着随意,面色自若,他不是昌京的人。
“你坐得位置,我常来。”他招呼店家,“有劳,两碗春笋面。”
“太后病危,能如此急切入宫的只有一人了。”他笑吟吟看他,仿佛在看一头即将到手的猎物,“我说的对吗?庆王世子。”
林景澄瞳孔骤然放大,为掩人耳目,独自入京,与内侍汇合,早些时日放出消息,景王已入京,在城内候旨进宫。
“你是谁?”
“景王听过神医圣手孙思言这个名字吗?”
六年前,孙思言上京面圣,参与党权之争,竟蓄意谋害王上,全家满门皆被斩首闹市,独有一名养在异乡的次子大义灭亲,活了下来。
他很满意林景澄的反应,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位大义灭亲的孙家后人。”
后来这位孙家后人检举有功,步步高升,做了弗州郡守,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风流快活。
“那你有何所求?”林景澄对种卖辱求荣之人没了好脾气。
“下官想借殿下之手,杀一人。”
林景澄冷笑,“这与本王有何干系?”
“殿下昨夜入平兴城遇刺。”孙宴安袖中拿出一块锦盒,乌木黑漆细细描过金边,“死侍衷心,问不出什么,双手这锦盒又放不下,索性剜了双眼,送给殿下作个人情。”
林景澄心弦紧绷,这人多少有点变态。
“你的身份无召不能入宫。”
“可是孙郡守已经死了啊。”他面带无辜,“找个模样相近,年龄相仿的替死鬼说难也难,真费心上心力还是容易的。”
这个人描淡写几句话,听得林景澄背脊发凉,汗毛竖立。
“那你要本殿下做什么?”
店家端上两碗春笋菌菇面摆上桌,吆喝一声,“小孙大人,面好了哈。”
春笋面端上桌,面汤清透,笋白片薄,配上覃菇、色泽鲜亮,未动筷就知道是道佳肴。
“春笋,性微寒,嫩而鲜,味甘、微涩,给景王殿下接风洗尘,去去火。”
林景澄不动,他夹起一筷子春笋,放进林景澄碗中。
“朝堂之上,要我性命之人数不胜数,他们怕我生,又怕我死,天下之大,我总要寻一高枝栖上,那位孙郡守死得冤,可他不死,我就要死。”
他眸子淡漠下去,冷着声道,“还是殿下也觉得我该死?”
林景澄喉头微动,“本王没有这个意思。”
“入京后,我会揭皇榜,而我是殿下亲信,专程寻来替太后治病的云野郎中孙宴安。”
“孙……宴安?”林景澄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名字。
“平兴城县令子侄,自幼学医,中过秀才,在县内颇有美名。”他话锋一转,“不过,他已经死了。”
林景澄错愕地迎上他的视线,他那双狭长眼眸透着浓浓的玩味,不紧不慢开口解释,“我好像给殿下造成了无恶不作的错觉,不过这件事不是我做的,他和你祖母中的是用一种毒。”
“你能救我祖母?”
“略懂皮毛,下毒我比较在行。”
孙宴安出游归家后,头疼无力,眩晕昏沉,没过多久就命丧家中,太后前期病症相同,后期相似却不一致。
很显然给了孙宴安一剂猛药,太后则是徐缓图谋。
不为别的,就为了眼前这个离京数年的庆王世子林景澄。
庆王曾是梁国大将军,战功累累,多年前病重,请辞离京,在弗州休养,之后病故,林景澄继王位,成了景王。
庆王在世前手握重兵,培养不少心腹,他们手中每个人都有一块玉佩作为信物,若能集结这些人,昌京必定大乱,只是这件事林景澄不知道。
林景澄身上也有一块父亲留下的玉佩,青玉色,包裹厚重,成色不错,但是始终差点味道,上面被镌刻的乱七八糟,基本是废了。
林景澄沉思片刻,是谁要害祖母?左右不过是宫里那些人。
他脑海里炸出这句话吓了他一跳,短短时间,他就被眼前这个亦正亦邪的男人给带偏了。
“目的是为了我?”
“殿下还不算太笨,也为庆王曾经的那些人脉,是敌是友,殿下一去便知。”
“不说了,面要凉了。”他挑起的话题又让他轻松揭过。
林景澄见他品着面汤,再抄起碗底细面,挑上一筷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心满意足点头称赞。
“这面还是一绝。”
林景澄跟着吃了点,面味道确实不错,汤鲜味美,倒不像是这驿馆能吃到的东西。
“你要什么呢?”
林景澄憋在心头的话终是问出口,他这样一个人,不会没有所求,他称要栖高枝,对他这个落魄世子来说根本就是戏谑。
林景澄不得不吃承认,一时半会,他身上找不到任何值得栖上的优势,所以这位孙宴安到底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呢?
外面的雨停了,孙宴安吃的痛快,听到这话眼睛弯了弯,这位传闻中的景王殿下这么有趣,执拗的像个孩子。
他起身,身材挺拔修长,林景澄坐在那得仰视他,他整理衣衫,细心抚平袖口褶皱,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只要殿下记得我就好,此去路远,殿下珍重。”
林景澄没头没脑遇上这么一茬,离开弗州许久,他还会偶尔想起那个穿着月青衣衫的小孙大人,离去时,脚下泥泞沾了衫角,隐在那片竹林小径中。
打开那锦盒前,他深呼吸做好了准备,甩手翻开,里面赫然盛着一块带血的玉佩,羊脂玉,镂空精美,是宫里的东西。
昌京城内,孙宴安晚了一步,布榜栏上,一只纤细玉手轻轻揭下皇榜,在众人惊叹目光中,缓缓走向那扇沉重的巍峨大门。
是谁呢?孙宴安唇角勾笑,这下宫里可就更热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