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白月光贵妃死了，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夜。
她躲过了敌人的算计，躲过了千军万马，却终是躲不过这吃人的后宫。
而我在她死后，毅然决然进了这后宫。
1
她叫白柔，是我唯一的胞姐。白家是武术世家，代代相传，只是到我们这里就有些落寞，只有两个女娃。父亲不甚在意，只说巾帼不让须眉。
父亲说那日我和阿姐出生时来个了云游四海的大师，他说，“二小姐命格极凶，怕是活不到及笄。”
“切记不可让世人知晓二小姐存在才能破解这命格。”
父亲为了保护我，对外宣称只阿姐一个孩子，我从不见客，脸上也常带着面纱。
我和胞姐日日习武，也算不亏了白家传承。胞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的性子柔中带刚，而我更加直爽些。
宫里传来胞姐薨了的消息时，我呆愣着，我想她算是解脱了吧。
我又回想起之前那些夜晚，她说“灵儿，姐姐好似不像自己了。”
“灵儿，你说为什么我终究逃不过这后宫。”
“我想再打一仗，就算千军万马也比这后宫舒坦。”
更令我没想到的是，七日后一道圣旨直接灭了白家的门。
我看着母亲跌跌撞撞带着满头的鲜血跟我说快跑，又看着父亲万箭穿心跪死在家门前，白家一片血海，我不要命了的反抗最后也失了意识。
我再次醒过来是在秦家，秦家与白家是世交。我与秦家大公子秦容自小定了娃娃亲，他们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我存在的人，这一次秦容的父亲是顶着欺君之罪救下的我。
秦容很好看，好看到一寸一分都长在了我的心尖尖上，我无数次幻想着嫁给他的情景，他一袭红衣挑开我的盖头，轻轻唤我娘子。
他将药一口一扣吹凉喂到我嘴里，末了安抚我让我好好歇息。他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哄我入睡，他说怕我睡不安生。
我的梦里依旧是秦容的脸，看着他有些局促地坐在我的身旁想与我喝交杯酒。这个屋子都是喜庆的眼色，大红的双喜好似映照了我们的幸福。可正当我伸手去拉秦容想与他说些女儿家的悄悄话时，一切都变了。我穿着嫁衣，秦家满处是血是火海，我又瞧见父亲和母亲惨死的模样，接着就是秦容，他被砍去了头颅悬挂在城门示众，秦母被官兵拉扯着入了军营成了妓子，而秦父更是死无全尸。秦家也没了，我疯了似的大喊，我用尽了我的全力，可我无能为力。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梦里是那么真实，真实到秦容临死前对我说的那句灵儿快逃好似刚从耳畔拂过。
我不敢赌。
我缓了缓，叫来了秦容。我说白灵已死，我说我要入宫。
秦容不同意，他说是他没护好我，他抱着我眼里都是疼惜，他说为我备了新身份，此后就过好我们的日子。
我趴在他怀里直哭，哭到最后没了一滴泪，哭到最后没了声响，这是我最后一次懦弱了。我趴在秦容怀里一次又一次说阿容，我喜欢你。他也一遍又一遍应和，没有一丝不耐。我拿手轻抚描绘着他的容颜，想要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刻在心里，他握住我的手说，“灵儿，别这样，我害怕。”
他越是这般，我越不能心安。我忘不了父母胞姐的惨死，忘不了整整一十六口的血是怎么染红的白家府邸，我也不敢将这般灾祸带给秦容。
我像是疯了一般说着我要入宫，我拿着剪子对着自己，就如村口的泼妇。我想既然这辈子无缘，那么就将我在你心里的万般美好都毁了去，让别人进来，你们该幸福的。
秦容没法，他说会帮我的，我看到了他眼里闪过的失望。
待他走后我便失了全身的气力，那抹失望就似最后一根稻草，将我击溃，我抱着自己紧紧蜷缩成一团，这六月为何会这般冷呢。
令我没想到的是，秦容的父亲将我叫到书房，告诉我救下我的是当朝三王爷。
“灵儿，你想不想复仇？”
“灵儿，三王爷宅心仁厚必会帮你的。”
“灵儿，三王爷大恩大德必不可忘却。”
“灵儿，伯父相信你是个聪慧的孩子，知道怎么选择。”
我还是进了宫，身份是蓉城赵家的嫡出小小姐，赵灵儿。
我成了三王爷手上的一颗棋子。
赵家不是大世家，经过他们打点，我虽是入了宫，却是个连皇上面都见不着的小小美人，人人可欺。
宫里人都不喜我，因为这张脸太像白柔了。她们从未明言，只是掩盖不去眼里的厌恶愤恨，她们也从不说胞姐的事。
在我给了一小太监一锭银子时，他才一脸神秘的告诉我说，“小主有所不知，这白贵妃是整个皇宫的禁忌，说不得的。”
小太监还告诉我说皇上日日都去永安宫，对着白贵妃的遗物发呆，天天都画着白贵妃的画像。
我好似啥也不懂，问那小太监，皇上这么疼爱这白贵妃，为何又赐死了她。
小太监突然一脸惊恐，不再回答，只说什么，“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突然就笑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孽需要阿姐惨死宫中，需要白家整整一十六口人命偿还？
小太监又掂了掂银子还是凑过来说道，“巫蛊之术，株连九族。”
2
我日日学着阿姐的模样在御花园舞剑，我必须寻个机会见到这狗皇上。
我画阿姐最喜欢的妆容，学着阿姐一颦一笑的姿态，我照着镜子恍惚间觉得阿姐在我身上活了过来。
那日，皇上来了御花园，看我舞剑的模样有些呆愣又有些慌张，我知道我成功了。我学着阿姐的模样缓步过去行礼，将背挺得直直的，“臣妾参见皇上。”
旁边的小太监轻声对着皇上说，这是新进宫的赵美人，他才回过神来。他带头鼓起了掌，说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赏赐了我些金银珠宝。
当晚他便翻了我的牌子。宫里服侍我的阿玖很是开心，说娘娘是有福气的。我苦笑着，这福气我宁可不要。
皇上来时，我端坐在床上，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好似看出了我的不自在，轻笑着让我放轻松。他的笑意越来越大，我知道他在透过我看着阿姐。
他搂着我缓缓睡下，我接受着他的亲吻，眼前却又忽的浮现出秦容的脸还有他那眼里的失望。当他彻底占有我时，我终还是哭了出来，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脸说他再轻些。
他并未跟话本子一样喊我阿姐的名讳，他只是一声又一声唤我灵儿。
待他睡下时，我在他怀里整整一夜未眠，有哀痛有愤怒还有铺天盖地而来的恶心。
第二日，他便下旨封我为柔嫔。我又记起阿姐刚入宫时，也是柔嫔。他明明知我非她却又作茧自缚说我是她。
阿玖说这是皇上给我的殊荣，说别个小主子想要都是没有的，说他对我真真是特别的。
可是这份特别是白家一十六口加我阿姐的命换来的，阿玖知我只是个替身，我也知，整个宫里无人不知。
皇上给我派了新的贴身丫鬟海棠。海棠曾是姐姐的贴身婢女，是白家的家生子奴才。
海棠瞧见我微红了眼眶但是不敢哭泣。
皇上生性多疑，果然他是不信我的。
在他观察许久，发现我眼里只有承欢后的娇羞以及被赏赐的喜悦后，淡笑着说，“朕会将这天下最好的都给灵儿。”
皇上走后，我遣散众人，海棠才低低的哭出声，轻声唤我二小姐。
我明白她在哭白家的遭遇也在哭自己的不幸，白家一十六口中还有她的父母和兄长。
海棠说这个宫里到处都是脏的，是腐了心肝的脏。
这宫中日日都得斗，不斗就是死，阿姐受不了这般一日比一日憔悴。前些日子皇上还记得那些情谊，偏心护着阿姐，可是时间一长皇上自己都忘了，宫里说的人太多，日日弹劾阿姐，到最后皇上也信以为真。阿姐不愿斗，她说若是有一日这人心脏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阿姐用命换了这颗初心，却不知池鱼林木，白家也没了。
这宫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是帮凶。
海棠跟着阿姐最久，那日他将阿姐的故事都告诉了我。
阿姐跟皇上是在战场相识的，那时的皇上还不是皇上，只是个闲散的怜王爷。跟话本子不同，不是怜王救阿姐下两人日久生情，而是怜王一开始就看中了阿姐。阿姐跟她名字一点都不像，在兵营都知道阿姐是个娘子军，兵营原是不收的，但是阿姐的武功很厉害，当时的谢将军破格将阿姐编入军营。
那时的怜王腹背受敌没有几个心腹，在众皇子中也是最弱的，这天下可以说是阿姐和怜王一同打下来的，只可惜兔死狗烹。
我又想起阿姐带着愁容的脸，一遍遍跟我说，“灵儿，阿姐太累了。”“灵儿，你说此刻的边疆还在下雪吗？”
此刻我才明白是阿姐的心里有场雪，那雪太大，终是将她掩了去。
3
皇上常来我这，就似那小太监说的，他常望着我，有时呆愣，有时哀伤，可是却没有悔意。
他是不悔的，若是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般做，帝王都是没有心的。
他常说这里太小了，会桎梏了我的自由，问我愿不愿去柔秀宫，起初我不敢去，我怕想起阿姐，我怕自己泄了底，但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我还是点点头。阿姐总不能死的太冤，白家一十六口也不能。
在宫里所有人争来斗去，最后只有从小笼子换成大笼子的区别，可人人都觉得这是份殊荣。
柔秀宫处处是阿姐的痕迹，我能想象的出阿姐在桌上作画，也看得见阿姐对天长望，望着望着就掉了泪。
住进柔秀宫那日，我就梦魇了，我梦见阿姐对我说“灵儿，我好冤。”
“灵儿，我没想过他这般狠毒。”
“灵儿，杀了他。”
阿姐的眼瞳布满了静寂的没了颜色的黑，就如同厉鬼索命那般。阿姐她恨，恨他无情，恨他残忍，恨他毁了整个白家。
那日过后，我便病了。皇上来看我，我学着阿姐病的样子不自觉喃喃，他望向我多了几分怜惜。他将宫里的太医都遣了过来，恍惚间我好像又见到了秦容，那个至今还藏在我心尖尖上的人，他也是懂医术的，若是他在，又要心疼地责我不懂得照顾自己了罢。我好似又听见了他的声音，好像说些药方，我觉得我定是病糊涂了。
我与阿姐不同，阿姐服药时是轻蹙着眉一饮而尽，而我总似孩童闹着不肯喝药，阿姐总取笑我说这般喝更苦。我知道我这次闹不得了，我学阿姐轻蹙着眉服了药，好似真无了往常那般苦。
我稍稍有了精神，我瞥见下面跪着的正是秦容，他也进了宫。他的眼里还有着往日般的疼惜，我知道他在疼我不闹了，他在疼我越发像了阿姐，他在疼我终是与他无缘了。
他唤我娘娘，说我自当顾好了自个的身子，他欲言又止，终是颤巍巍说出了那句别惹了皇上担忧。
皇上搂着我龙颜大悦，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又轻笑着捏了捏我的鼻子，说是秦太医说得对，别惹了朕担忧。
不知怎的，我落了泪，我说皇上对我这般好，是灵儿的福气。
我说，“皇上是对灵儿最好的人。”
他以为我是感动着了，其实我只是止不住了，每次见着秦容，我总像个小姑娘，他说就爱我这小姑娘的样子。可是他的小姑娘不再是他的小姑娘了，他的小姑娘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邀宠谢恩了。
原谅我，秦容。我暗下眸子一遍又一遍暗念着，希望减轻些我的愧疚。
4
海棠说阿姐日日都会去御花园，看着那些假花假草发呆，我也听着海棠的话日日去。
花是艳美的，可与外面大不同了，外面的花是有灵气的，御花园就好似只有空壳，可这里的人一辈子出不去，也只能看着这些望梅止渴了。
那日我碰见了淑妃，她是个极懂得装饰自己的女人，眉间的花钿，眼角的珍珠还有红的惊人的嘴。只是她眼里遮不去的愤恨和妒忌硬生生毁去了这份美好，不过与她而言有什么关系呢，这份美好本不就是留于我们的。
海棠说淑妃没少给阿姐下绊子，她虽不是领头的，可做的事一件比一件脏，甚至还陷害阿姐私通。
她看见我们，带些心高气傲又有些鄙夷，“啧这不是正得圣宠的柔嫔吗？”我端正地行了礼，她只是靠近我，“上一个柔嫔薨啦，下一个就你吧。”
我没有言语，只是目送着她离开。海棠扶着我说淑妃是丞相之女，就没碰过钉子。
那今日便让我做了这钉子吧。
我没有那般子心计，我虽敛了自己的性子，却也无法一日间学富五车。
我报复淑妃的法子很简单，简单到简直漏洞百出。我打晕了进宫探望淑妃的宁清，以牙还牙诬陷他们私通，又放了一把火，引得众人观望。
淑妃毁了，皇上赶来的时候直说淑妃不守妇道，贬了她去花柳巷做了妓子。
他说你不是想要男人吗？朕给你。
明明他只要再多听听淑妃说的话便知道有人从中作梗，哪怕静下来想想也知巧合过多，民间的话本子都不会这般写。只是他不在乎，他不在乎真相，他只在乎帝王的名声。
我在旁看着，看着淑妃喊破了喉咙，终是无人应她，都恐殃及池鱼。阿姐那日也该是这般绝望吧。
淑妃自缢了，受不了从高处跌落，受不了这逝去的权势。可就算她不自缢，皇上也不会放过她，终是皇家人也不能让她真做个人尽可夫的妓子。
阿姐比我聪慧，若她在定是有百般法子让这些人自食其果。阿姐她只是不想同流合污罢了。
可我终是脏了，不仅是身子，还有我的心。
可我不悔，一点也不悔。
5
淑妃没了，后宫四妃空出了个位，我又得宠，没过几日，我便成了柔妃。
皇上日日来我这，我就像是没了记忆的白柔，他是想再续前缘。
我为他舞剑，我陪他饮酒，我和他作画。好几次我都抑制住了一剑刺向他的冲动。他不能这般便宜的死了，白家也不能顶着这般污名遗臭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