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了一通来自二十年前的电话。
对方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那时候她还没有遇害，言谈间还流露出少女独有的天真。
彼时她的死亡，成了我终生的遗憾。
这一次，我一定要赶在凶手作案之前解救她！
刚过半夜十二点，一阵刺耳的铃声将我吵醒，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身边的丈夫还在熟睡，我轻手轻脚来到了客厅，接通了电话。
原本以为是医院急诊科打来的，人手不足催我回去做手术，结果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是英文诗歌大赛的王老师吗？”她怯生生地问。
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我全身像有一股剧烈的电流窜过，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整个人都清醒了，困意全消。
“你好？”
她还在等待着我的回应。
我握紧了手机，掌心全是汗，试探着问:“你是……白晓希吗？”
白晓希，是我的高中同学。
如果她没有被人推下楼坠亡的话，或许我们直到现在，都会是最好的朋友。
“是的，”她有些不好意思，“上午您给学校保安室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上课，所以没有接到……”
没错，果然是她！
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晓希的声音。
“你那边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愣了愣：“中午十二点……我刚刚上完课。”
“日历上是几几年，多少号？”
我尽量克制住语气的颤抖，一再向她确认时间。
“二零零二年，五月八日……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跨越了整整二十年！
我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喜悦，激动，莫名的紧张，像无数只的蚂蚁在沿着大腿往上爬，浑身止不住战栗。
那一年的高考还是在七月份，晓希是班上的尖子生，次次考试都稳居年级第一，所有人都预感她会有一个无比光明的未来。
可就在五月十日，一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她倒在了血泊里，生命永远地按下了暂停键。
头部着地，脑浆迸裂溅花了一条街，尸块和碎骨找了好一个星期才找齐。
经过警方对案发现场的勘验，他们判定白晓希是从废弃大楼的天台上坠落的。
因为雨水的冲刷，警方几乎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一度怀疑是考生压力过大而自杀的。
白晓希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她那么乐观向上，遇害前几天，还在和我说要去读国内最好的外语院校，梦想成为一名翻译官。
以她的实力，就算高考发挥失常，还是能上一所不错的高校，犯不着烦恼。
况且，班上唯一一个保送名额，大家心知肚明会是白晓希的。
天之骄女，怎么会草草结束生命呢？
最关键的是，我曾经亲眼见到了杀人凶手。
那天晚上白晓希没有回家，她的父母很担心她，特意来了我家一趟，问她有没有和我在一起。
白晓希是一个人走的，而我被老师留在了办公室谈话，没有和她一起回家。
听到她失踪的消息后，我立马出门去寻找她，把我们平时常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废弃大楼的天台，是我和晓希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我有预感她会在那里。
就在我准备上楼看看的时候，突然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巨响，在雷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还伴随着某种东西碎裂的嘎吱音。
就来自那栋废楼的背后！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感到非常不安，随即转身往那里跑去。
跑了十几米后，身后隐约有一个人影闪过，我停下来回头望。
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正鬼鬼祟祟地从楼里出来，朝我的反方向离开，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当时的我顾不上那么多，只管往前跑，然后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白晓希坠亡了。
除了我以外，还有几名路人同样目睹了凶手逃窜的场面，可以为我作证。
按理说，雨大多泥泞，案发现场应该留下了凶手和受害者的脚印。
可是，楼梯上只有白晓希一个人上楼的脚印，完全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就像这个凶手凭空而来，又凭空蒸发了一样。
这桩案子，因此成了多年未破的悬案。
晓希的死，也是我最大的遗憾。
“晓希，你一定要仔细听好，我不是什么王老师，我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
“我知道你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请你务必要记住，就在后天，你无论如何都不要跟一个穿黑色雨衣的人走！”
这是一通时空电话，也是拯救晓希的唯一机会！
对面沉默了很久，白晓希一时间很难相信我的话，毕竟她还只是一个高中生。
“为什么……？”她一头雾水。
情况紧急，我不知道这通电话会不会突然挂断，只能先将最坏的结果告诉她。
“因为那个人会杀了你，你再也不能见到你的父母，去不了你梦寐以求的大学读翻译系。”
“你是澄澄吗？”
她突然问，语气有些不确定。
我愣了愣，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她叫我的名字，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感觉你的声音和她很像，但是她刚刚从我身边经过，去食堂吃饭了。而且，想读翻译系的事，我只告诉了澄澄一个人，连爸妈都没有说。”
白晓希的智商一直都很在线。
“我是二十年后的谢澄，”我深吸一口气，“晓希，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留心有没有人在跟踪你，察觉到不对劲立马报警。”
“如果你遇到意外，我会因为这件事难过一辈子的。”
白晓希欣然答应：“好。”
“可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杀我呢？”
凶手为什么要杀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
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白晓希生前没有受到过侵犯，她的随身物品都在背包里，事发前凶手更没有向她的家人索要过赎金。
既不为色，也不为财。我想不明白，凶手的目的仿佛只是想杀了她泄愤。
“对不起，过去这么久了，我依然不知道真相，没有办法告诉你。”
听筒里传来了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白晓希那边突然变得很嘈杂，还有人在催促她。
“没关系，”她温柔地安慰我，“保安亭打电话的时间不够了，只有五分钟，我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联系上你……”
“晓希！你要记住这个电话号码……我会等你平安的消息的！”
我情绪激动道，不自觉拔高了音量，卧室里传来了响动，丈夫似乎醒了。
“好。”
“还有，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对当年的我也要保密。”
我看过许多穿越小说和电影，深谙了一个道理：对过去的干涉，就好比是蝴蝶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没有把握能应对所有突发情况，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知道的，蝴蝶效应嘛，拜……”
卡在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一切重归寂静，我如梦初醒。
某种神秘的力量抹除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但我确信刚刚发生的都是真的。
“老婆，怎么还不睡啊？”丈夫拉开了卧室门，打着哈欠问我。
“接了一个电话，怕吵醒你就出来接了。”
他迷迷糊糊：“是医院打来的吗？需要我送你过去吗？”
作为一名医生，半夜出急诊是常有的事，好在我有一个体贴温柔的丈夫，无条件支持我的事业。
“不用了，还有其它同事帮忙呢，我们继续睡吧。”
我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因为这实在是太不科学了，就算是最信任我的丈夫，恐怕也很难接受时空电话的存在。
第二天早上，我一醒来就在好友列表中搜索白晓希，盼望着我能改变过去，白晓希可以一夜之间活过来。
但依旧是一片空白。
那通电话并没有逆转我们的人生，白晓希还是死了。
我照常去上班，但是心不在焉的，出诊的时候甚至犯了好几个低级错误，差点酿成大祸，幸好旁边的同事及时纠正了我。
关于当年的案子，年代久远，网络上能找到的信息少之又少。
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我记挂着白晓希的事，决定请半天假回老家一趟，来到了曾经就读过的高中。
记忆里只比我们大十岁，早早辍学打工的保安大哥，已经步入了中年，发间有了白丝，但眼神中的锐利不减，紧盯着来来往往进出校门的人。
“周大哥，还记得我吗？”我笑着上前和他打招呼。
周江一眼就认出了我：“谢澄妹子？！”
我和他说明了来意，想知道关于白晓希遇害时的细节。
虽然都过去了二十年，但他和我一样，一直没有忘记过白晓希。
“她那会儿天天中午过来打电话，学校里供学生使用的座机就这么一台，中午要排好久的队，而且规定了每个人只能打五分钟，我经常看到她过了饭点还守在这里。”
周江眺望着远方，仿佛又看到了保安室那一条长长的队伍，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
“她喜欢报名参加一些英语比赛嘛，联系方式就填的学校，有时候主办方会寄证书过来，还有的会打一个电话通知她比赛结果，要是她没接到我就转告给她。”
“所以我对她印象特别深刻。多么优秀的一个妹子啊，要是没遇上那档子事，现在她说不定和你一样，照片还贴在校门口那面墙上呢。”
周江叹了一口气，伸手指了指那面荣誉校友墙，密密麻麻的全是照片和简介，我在最下面几栏找到了99级的，里面就有我的名字。
青年劳模医生，谢澄。
惊喜之余，更多的是对白晓希的惋惜。
“那她出事前几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事？比如有一个陌生人蹲守在校门口，像在找人之类的……”我追问。
“这个问题警察问过我很多遍了，那个年代的家长，谁天天来接孩子啊，都是高中生，能自个儿回家的，五六月份太阳又晒，基本上没人成天蹲在校门口。有嫌疑的，警察都已经排查过了……”
周江抿了一口保温杯里的热茶：“我在警局里的朋友说，他们怀疑是熟人作案。”
“为什么？”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能把白晓希约到秘密基地的，和她的关系匪浅。
“你看到过凶手穿着一件黑色雨衣吧？后来那件雨衣找到了，就在离大楼不远的巷子里。”
我的眼神一亮，周江说出了一些我不了解的案情。
“你猜怎么着，那雨衣就是白晓希自己的。但我记得那天她离开学校是打着伞的啊，出事后警方也在天台上找到了她的伞。”
“下雨了，凶手不想被淋湿，为什么不直接拿走她的伞？反而大费周章地从她包里翻出一件雨衣来，穿着雨衣逃跑，没跑多远就把雨衣扔了，白白折腾一趟。”
“只有一种理由能说得过去，雨衣是白晓希主动借给他的，凶手一开始就穿着它，逃跑后才想起来身上的雨衣是死者的，临时脱下来。”
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晓希出门经常忘记带伞，她的父母工作太忙，每回下大雨不能来接她，所以她干脆买了一件雨衣放在抽屉里，以备不时之需，平时也会借给同学用。”
周江点点头：“那是一件女式雨衣，刚好够和白晓希差不多高的同龄人穿，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很低。而且白晓希也不会随便把雨衣借给一个陌生男人吧？”
这句话一语点醒了我，昨晚应该告诉白晓希的是——不要把雨衣借给任何人！
“大叔，可以借个电话吗？”
保安室进来了一个女学生，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上午我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在上课就没接，现在我的老年机没电了，想找您借个电话回给她。”她小心翼翼问。
“可以，随便用。”
周江摊了摊手，而后猛地想起什么似的，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五月八号，上午也有人给晓希妹子打了一个电话！”
“她当时在上课，电话是我接的，里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是一个比赛的评委老师，一定要晓希妹子放学后给她回个电话。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但我硬是记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中午放学，我把晓希妹子叫了过来，她回拨了一个电话过去，直到十号，她都在和电话里那个人在聊天。我不小心偷听到一句，好像晓希妹子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杀我，还提到了未来这个词，听得我稀里糊涂的。”
那凶手为什么要杀我呢？
昨夜白晓希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尽量在佯装镇定。
周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怀疑是电话里的女的害死了她，就把这件事告诉了警察，他们仔细查过通话记录后发现，和白晓希有关的记录都消失了，但是她确确实实来保安亭打过电话！”
和我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脑海中一道灵光乍现，和白晓希打电话的那个人是我。
既然周江说她直到十号都在保安亭待过，那么我这两天还会收到白晓希的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