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他们都说我是凉州最菩萨心肠的富家小姐。
我曾救过一个乞丐,
还命人给他治病送他钱财。
结果他想娶我。
我彩楼招亲,他抢到了我抛下的绣球,我爹不准,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请了出去。
他开始疯狂报复我家。
我家破人亡,我成了最低贱的官妓。
妓院里,他一件一件剥开我的衣服,笑得恶毒。
“梦鱼,现在我终于能配得上你了,你是妓女,我是山匪,天底下还有谁能比我更和你般配!”
我自杀了。
再一睁眼,我回到了初遇乞丐的那天。
第一章
粥棚前乱糟糟的人头攒动成一团,几乎都是衣不蔽体的乞丐,酸臭味有些刺鼻。
“江小姐发发好心,再给点儿吧!”
“我还要我还要!”
这里是城西的泥瓶巷。
城中的乞丐和城外来的难民,都聚集在这附近。
沈家累世经商,祖上是乞丐出身,靠着做苦力扛货才挣下如今的家业,父亲心善,便时常让我带着家丁,出来施粥行善。
丫鬟小霜看到粥桶已经见了底,提醒我。
“小姐,今日咱们的粥都发完了。”
粥蓬前,有乞丐吃了两三碗粥还要吃,伸着指甲缝里全是污泥的手往我面前晃。
我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淡淡道:“完了就回家吧。”
小霜诧异的看了一眼脸色冷淡的我,点了点头,扶着我避开脏兮兮的人群。
只是这里太拥挤逼仄,哪怕侍卫和小霜竭尽全力帮我开路,还是被几个人死死挡住去路。
两三个乞丐围在一个躺在地上的乞丐身边,正拳打脚踢,嘴里还骂着不入流的脏话。
“死独眼,找死吧你,爷的粥你也敢抢!”
地上的乞丐口鼻流血,小腿上满是淤青红肿的伤痕,一只手臂肿胀的像是猪蹄。
乞丐抬起头,正好望向我。
小霜被他的模样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扶着我后退两步。
“小姐小心。”
不怪她吓一跳。
那乞丐直勾勾的望着我。
他的左眼眼睛好像蒙着一层阴翳,与人对视时,好像能将人吸进去。
难怪的别的乞丐叫他独眼。
侍卫和丫鬟自然而言隔在了我与乞丐之间,独眼好像看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伸着猪蹄一样的手臂,拼命的够我的裙摆。
“我没有偷......他的粥,是他们抢......我的粥......”
他刚一开口,我脑袋里那根时时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浑身的汗毛,好像都竖了起来,手臂上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层出不跌,我几乎颤抖得站不稳。
这个声音,我永远都不会忘。
是方笙!
这一天终于来了。
前世,我好心泛滥,见他可怜,多施舍了几次援手,第一次初见,就是在这样的巷子里,我想起来了,那一天,他也是被几个乞丐欺负,我路遇不平,替他把欺负他的乞丐赶走了,还找了大夫给他治伤。
只是似乎前世的伤没有今天遇到的这样严重。
闹事的几个小乞丐见到我和我身旁的家丁,拿着抢来的粥一哄而散。
方笙脸色惨白,朝着我的方向艰难挪动。
“行行好,救救......我。”
小霜皱眉望着我,等我的吩咐。
“回府吧,我爹娘要等急了。”我紧了紧身上暖和的大氅,躲避蛇蝎一般侧身躲开那只脏污的手,朝马车走去。
“不要......走......”
那声微不足道的哀求被甩在脑后,小霜很是诧异。
“小姐,以前您不是十分可怜这些乞丐么?”
上辈子爹娘全家就是被自己多管闲事的善心害死的,重来一世,我哪怕是落得个狠心的名声,也再也不敢跟方笙扯上一点关系。
我冷哼一声。
“有手有脚,何至于乞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少操那份闲心。”
缩在角落里的方笙似乎身子颤了颤,猛地的低下头。
话音刚落,一个讥诮的女声从我身后传来。
第二章
“都说凉州的江家是积善之家,江家的人人人都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连碰到路边的野狗受冻挨饿都见不得,以前我还不信有人说妹妹惯爱作秀,今天算是见着了,妹妹既然这么厌恶这些吃不饱饭的可怜人,何必非要屈尊降贵,跑来这地方装模作样,瞧着,真是怪可怜,也不知道江妹妹怎么就狠得下心......”
一辆马车停在巷口,车窗中,露出少女半边脸,好整以暇的望着躺在地上的方笙......和我。
我抬眼睨了她一眼,心里“戈登”一下,瞬间有些头疼。
真是冤家路窄,这时候碰到宋雪霖。
宋家也是凉州城中的大户,世代经商,凉州城中的绸缎,一大半都是宋家的,当初方笙落草为寇,第一个洗劫的就是凉州城中的富商,宋家也在列。
而宋雪霖,不喜我已久,每年凉州刺史的夫人在城中邀请各家小姐宴饮聚会,宋雪霖不知怎么看我不顺眼,总是喜欢与我作对,当年我落入妓院,有一次在方笙的身边,我见到了笑得妩媚的宋雪霖。
她不知道何时,开始委身侍奉那个恶鬼一样的男人。
男恶女贱,倒也般配。
我笑:“我只记得我只有一个小娘养的姐姐,八岁时还病死了,宋小姐可别乱叫,晦气。”
江雪霖脸色一变。
“你这么心疼,何不自己施以援手,救救人家?莫非你也是口是心非?嫌弃这乞丐又臭又丑?”
江雪霖脸色微青。
身后那几个正拳打脚踢的乞丐注意到动静,都停下来观察我与江雪霖的交谈,地上的方笙骤然抬起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只独眼死死的望着我,眼里好像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渊,又好像熊熊燃烧的鬼火,想要把我吸进去。
宋雪霖果然经不得我激,立刻指示家丁打发了那几个乞丐,还大发善心的送方笙去了医馆。
我进了马车,将窗户打开了一个缝隙。
长街上,方笙佝偻着缓缓的跟着江雪霖的马车,一瘸一拐的渐渐走远。
一贯骄横的江雪霖只怕在车里已经后悔不迭,我忽然有些想笑。
忽然,前方佝偻的身影转过头,方笙神色不明的朝我看过来。
与我视线相对。
脑子里那根弦又绷紧了,我手中的暖炉骤然掉到了地上,凉意从四肢蔓延到心底。
不会的,这一世,我没有救他,甚至都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江雪霖才是救了他的那个人。
他应该,没有理由害我了吧。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
他莫非......也回来了?
第三章
一路上,我手脚冰凉,回家后,我来不及换衣服,去了爹娘的院子。
娘坐在窗边,身前绷着一副绣架,正在绣我的嫁妆。
凉州父母有从小为自己的女儿攒嫁妆的习惯,所以哪怕我的夫婿都没有定下来,我娘早已经开始帮我准备枕头被褥。
我爹在案边,查阅上个月各家药铺的账簿。
岁月静好。
上一世,爹被买通了的刺史诬陷,在狱中含冤而死,娘被山匪轮番蹂躏,我找到她时,她衣不蔽体,满身污浊。
我恨不得撞死,跪下哭:“是我不好,我要是没有认识方笙,爹就不会死了,娘......对不起.......”
娘依旧如往日温柔,帮我擦干泪,抱住我,柔声说:“不是你的错,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做好事没有错,梦鱼,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温热的液体湿透了我的后背,我猛地抱住她,一把金簪已经死死得插进了她的咽喉,血如泉涌。
上一世的惨状历历在目,衬托得如今的情形如此的虚幻,娘放下绣花针,笑着看我:“傻丫头呆呆站在门外做什么呢?”
爹放下账簿,笑呵呵道:“厨房做好了你爱吃的千层酥,是不是饿了,叫小霜去取了来。”
“可得少吃些,我这嫁衣也快做好了,吃胖了可穿不下,你爹和我商量了,下下个月,开春了,就给你彩楼招亲。”
彩楼招亲,我掐了掐手心,努力让自己维持微笑。
这大约是方笙恨我家的最大原因,我爹婉拒了他,他心中愤恨,所以才有了后来那样恶毒的报复。
还有两个月。
我绝不能再让方笙接近彩楼一步,更不能让他有来抢绣球的念头,而且,还不能太欺负他。
我被他睚眦必报,凶狠可怖的性子折磨怕了。
从爹娘的院子里出来后,我让小霜去打听了宋雪霖和方笙的事情。
“听宋家做门房的阿成说,宋小姐确实带了一个乞丐回去,还让人给他换了干净衣服,送了他十几两银子给他老母治病。”
宋雪霖何时这么好心了。
数日后,雪停了,门房着人通传,说是有人求见,他们觉得那人有些不识好歹,穿的破旧,以为是无赖,正在驱赶,我到大门时,方笙正被门房拿着棍子呵斥殴打。
他像个阴魂不散的马蜂,被打时唯唯诺诺,却怎么也不走,门房见惯了泼皮无赖,直接端了一盆泔水,往他身上泼。
还没走近,我就已经闻到那酸臭让人反胃的泔水味。
我忍着呕吐,快步上前,皱眉呵斥:“干什么!”
门房一见到是我,立马把泔水桶往身后藏。
“小......小姐,小姐您远着些,待会小的们再把这儿收拾干净了再熏熏艾草除晦气,这无赖谁知道抽了什么风,嚷嚷着要见您,您岂是这些泼皮说见就能见的......”
方笙一身酸臭,衣服上沾满了油渍污水,衣角还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他薄唇紧抿,眼神躲闪,见我没有离开,反而走近几步,呵斥了门房,他眼中亮起微光,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上一世,他就是一副这么楚楚可怜的望着我,我当时竟真的以为,他真的值得我可怜。
“你是谁?”我明知顾问。
他眼中的光暗淡下去,声音沙哑,结结巴巴开口:“上回在泥瓶巷,小姐施粥......我很感激,想来感谢......”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都嘲笑起来。
“一个乞丐,拿什么感谢,分明就是想蹭些好处,看着江家大方心善,真是不要脸了!”
“就是!”
“赶紧滚!”
方笙咽了咽口水,赶紧辩解:“我不是乞丐!我在干活!我那一日是我娘病了,买药用光了家里的钱,没有饭吃才去要粥......”
我不耐烦的打断他:“感谢完了就回去吧,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吃了我家粥的人不计其数,我不需要别人的感谢,你赶紧回去照顾你母亲吧。”
他呐呐点头,低声近乎卑微的拿出一个包袱,乞求的开口:“那天你说,有手有脚,不用乞讨,我听进去了,我找了一份工,可以养活我和我娘,这是我自己种的桃子和李子,刚结果,我把最好的挑出来,想送给江小姐尝尝。”
“不知好歹的东西,什么也往我们这里送,我们家缺你这三瓜两枣?”
门房呵斥。
我淡淡道:“安伯,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收下吧,送客。”
方笙有些惊讶的望着我,像是没有猜到我会这样的干脆果断。
门房有些惊诧:“小姐,这些东西,咱们又不是没有......您何必这样......”
“无妨。”
我望着方笙缓缓离开的背影,瞥了一眼那堆东西。
“东西不用往里送了,喂狗吧。”
“安伯,你记着,有的人,就像是狗,不叫,但是记仇,打多了,它就天天琢磨着怎么咬你一口,但是又不能对这种人太好,太好了,他就想着要跟你同吃同住。”
第四章
每月中旬,爹都会带着我去江家名下的药铺巡视,一来方便以后将江家的产业交给我,提前教我生意上的事情,二来,也是想早些身退,带着我娘游山玩水,不问俗事。
原本他们能一直这样恩爱和谐。
这个月,我娘身体微恙,我爹便留在家中陪她,我检察生意已经是轻车熟路,便也一个人出门。
毕竟都是自家产业,我也没有多带人,换了身男装,只带了两个管事。
方笙竟也在我家的药铺里。
我才得知,他说的找了活计,竟是在我家的药铺里,做了伙计。
阴魂不散!
后堂里,掌柜的亲自沏茶,方笙端着账本,站在我面前看着我。
我一颗心简直要炸了。
头皮都开始发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