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城门口时,正见那人已被逼至墙头,高墙之上,风吹得他满头青丝凌乱不堪,那是败寇之相。
这一局,他终究是败了。
“萧珏!”
我心里一急,见那身影有隐隐下坠之意,顾不得暴露身份大声唤他。
他脸上满是血迹,我瞧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只依稀见他朝我莞尔一笑,唇齿微张,叫了一声:“阿离。”
随后见那身影从城楼一跃而下,我震惊之余,满目痛色,运功飞跃至城墙下时,那身影已坠落在地,任凭我再厉害的轻功,都没能赶上他迈向死亡的速度。
我匍匐着爬过去,抱起地上的人,怎么都不敢相信他是萧珏。
“为……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
我哭着,颤颤地捂住怀中人的后脑,那里不断的涌出血花来,浸湿了我的衣裳。
“阿……阿离,不……不哭……”
萧珏却笑了,他抬手,指尖在快要触及我的的面庞时无力滑落。
1.
从书房出来,我忍不住质问萧珏。
“萧公子明知此案尚有疑点,何以在侯爷跟前早下定论?”
萧珏摇扇的指尖一顿,漫不经心道:
“噢?此番人是千机门审的,证据也是由你们呈上,江姑娘何出此言?”
几日不见,那人的眼神又让我觉得陌生。
我明白他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如此了结此案,是否过于草率了些?”
萧珏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江姑娘可是对我失望?”
我抿唇不语。
萧珏看向我的眸中多了几分复杂:
“朝堂复杂,江姑娘快意恩仇,不适合卷入这潭泥沼。”
数日前。
我刚执行完任务,未来得及回千机门,侯府来了人让我去书房议事。
我踏入书房时,才发现除了晋阳侯刘陵外,还有一人。
我也未看那人投向我的目光,径自双手执剑,虚行了一礼:
“主上传我有何事?”
刘陵从座上起身,面色稍沉。
“近月来,府中门客接二连三离奇死亡,昭狱迟迟查不出底细,加上东宫和朝里那帮老顽固掺和其中,今日朝上,父皇震怒,此事事关侯府,须得尽快查明。”
我心想此案月前已交由昭狱,然而至今悬而未决。
东宫与晋阳侯府向来敌对,又在暗中多加阻挠,莫非此案与东宫有所牵连?
刘陵又道:
“这位是萧珏,今日让你过来,是想让你协助萧公子一道侦破此次疑案。”
我颔首,听到此人的名字并不觉得讶异。
萧珏,江湖人称“玉面诸葛”,如玉面庞下生了颗七窍玲珑心,此人智谋无双,是各大世家氏族争相角逐的谋士。
前些日子我已得了消息,刘陵已将人收入麾下。
我抬眼看向那人,却见他早已近至身前,收了手里的扇面,一双桃花眼笑得温润潋滟:
“江姑娘。”
想来他已猜到我的身份,我心里暗忖此人心思不浅。
出了书房,我心下在想此案该从何着手:
“眼下时间紧迫,此案棘手,公子打算从何处入手?”
我抬眼看向他。
萧珏撑开了扇面,人端的气定神闲,望向我的眸中夹着淡淡的笑意。
“不急,江姑娘可先稍作休息,今夜子时,在下在昭狱东门等侯姑娘。”
他说完朝我递了一方锦帕后翩然离去。
我望着手中的帕子,有些茫然。直到在镜中看到面上斑驳的血迹时才明白过来。
和萧珏从昭狱出来时,已是夜间丑时。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马车行驶在夜道上,我开口问。
萧珏神色有些疲惫,自上车时,就见他闭目养神,不知是在休息,还是在整理思绪。
听到我开口时,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江姑娘怎么看?”
我向来以刀剑论输赢,实在不擅长破案,方才在昭狱停尸房见了死者的尸体,也仍未有丝毫头绪,只好摇头。
他睁眼,一手支着脑袋,身子倚在一旁的榻上。
“江姑娘可还记得方才那几名死者的死状?”
我抿唇思索,回忆道:
“几名死者身上均无明显的伤口,更无任何中毒的迹象,且死者面容平静,所见之象倒和卷宗上记载的一致。”
“那江姑娘觉得这几名死者是怎么死的?”
他稍稍坐正了些。
我结合卷宗记载和方才所见,脑海中隐隐有个猜测,随即看向萧珏:
“没有伤口,没有中毒的迹象,面容平静,更像是……在睡梦中悄然离世!”
萧珏看向我的眸中有几分好奇。
“可到底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死亡而不自知?”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下一刻见萧珏将灯芯拨了拨,那灯跳的更亮了些,印的他轮廓更柔和了些。
“江姑娘可听说过媚影蛊手叶三娘?”
我颔首:
“江湖传言此人极为擅长巫蛊之术,晋朝开国以来,明令禁止巫蛊之术,所以此人在江湖上行踪不定,据说多在南疆一带活动,你的意思是……几名死者死于中蛊?此事是她所为?”
我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萧珏启唇一笑:“江姑娘聪慧,竟一语知我心中所想。”
那笑荡着几分风流,我瞧着有些晃眼。
于是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马车已经驶入一片竹林,我警觉看了眼:
“那明日有何打算?”
萧珏饶有兴致地撑开扇面:
“江姑娘可还记得卷宗上所述三人事发当日的行踪?”
我知他徐徐善诱,将卷宗所记一一道来:
“安庆祥,家住城北,事发当日午后从聚贤庄离开,戌时与友客聚于迎香楼,子时归家,后于第二日晨间发现身亡;许佳平家住城南,事发前一晚于迎香楼酩酊大醉……”
萧珏眼中闪过惊喜之意:
“江姑娘还有什么惊喜是萧某不知道的?”
他微微向前倾身,靠近了我些许,望着我的目光直白而迫人。
我被那热烈的视线看的有些不自然,于是转移了视线,余光见萧珏坐正了身:
“那江姑娘可发现这几名死者的行踪有何蹊跷之处?”
我在脑中复刻了这几人的当日行踪,再将一一对比,脑子里渐渐显现出一个清晰的点来。
“粗看倒未觉有何异样,但事发当日…...四人都曾到过‘迎香楼’,想必迎香楼就是下蛊之地,不过……此前昭狱已派人几次去查,都未发现任何异常。”
我说完不解,下意识去看萧珏。
萧珏眸间笑意退了几分,语声带了几分厉色:
“恐怕是有人不愿让我们查出。”
他的话让我越发怀疑此事和东宫脱不了干系。
“那明日我们先去迎香楼?”
萧珏颔首,似是想起了什么,正要开口。
我神色一冷,警觉心陡然升起。
下一刻便见一支锐箭射穿了帘子破空而来,在快要正中萧珏眉心的一瞬间被我截住。
“待在车里,不要出来!”
我运转内力将那箭飞掷出去,伴随着一声哀嚎声,整个人拔剑飞身掠出去。
明月高悬,狂风刮着竹叶沙沙,夜色里渗透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刀光剑影中,见一副副黑色身影不断倒下,血渍飞溅,染红了两侧竹叶。
来人不少,不过于我而言,还不足为惧。
黑衣人应声倒下,一个回旋踢后,我将最后一个黑衣人踢倒在地,一场血战才落下帷幕。
“江姑娘不愧是江湖第一杀手!”
萧珏已从车上下来,慢悠悠地走过来。
我未看他,抬手将那黑衣人的面巾挑掉,寒声道:
“说!谁派你来的!”
话间,萧珏已站在身侧。
那黑衣人忽的往嘴中投了什么,我尚未来得及阻止,人已经毒发身亡。
出了竹林后,我坐在车头驱马,正想着方才那波杀手的来路。
掌心温热,我执剑的手一紧,却见萧珏已不知何时坐在了身旁。
“今夜害江姑娘为我受伤,实在不该。”
他正用帕子包着我被箭头擦伤的那只手。
我心下一跳,慌张收回手。
“不过是皮外伤,况且江离职责所在,公子不必介怀。”
他定定看了我半响,未曾说什么。
2.
第二日,迎香楼前。
我看了眼楼前花枝招展揽客的女人们,提剑正要进去。
萧珏倒是先开口:“此地喧扰,江姑娘也可在外等在下。”
他今日着一身月白素衣,手里的扇面轻轻摇着,倒真是个玉面书生。
我惊叹自己下意识所想,敛了神色先一步进去。
“查案要紧。”
未瞧见身后萧珏嘴角扬起的弧度。
一个时辰后,我和萧珏正下楼来。
“江姑娘在想什么?”
萧珏语声温润,他似乎总好奇我对此案的看法。
我从思绪中出来,正走到楼梯间拐角处:
“方才听老鸨提起,那位朱公子素来脾性温和,但离奇的是,他与每一个死者在事发当日都发生过冲突,且说性情大变,仅在一夜之间判若两人,难道……他也是被人下了蛊?”
萧珏笑了笑,我看到他赞许的目光,正待他解惑。
“哟,迎香楼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可人儿?让爷瞧瞧!”
突然遇上个登徒子,说着便要动手动脚。
我正要拔剑,却见萧珏已挡在身前,撑开的扇面挡住了我的脸庞。
“光天化日,阁下未免太过失礼!”
我听他听到他冷冷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警告。
那泼皮晃荡着上楼了,我望着身前的人,分明没有武功却将我拉到身后护着。
在那短暂的一瞬里,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心间一闪而过了。
那泼皮晃荡着上楼了,从迎香楼出来的时候,我隐约听见楼上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从迎香楼出来后我和萧珏一路前往朱府,然而从朱府出来后,我心中的疑惑更甚。
“朱公子所诉和卷宗上记载相差无几,只是他对事发当日的事情全然不知,这么看来,倒真像是中了蛊。可是江湖传言,下蛊须得近身才能将蛊虫种在被下之人身上,据我们所知,四名死者当日除了与朱公子发生过冲突外,并无接触任何可疑之人,再者朱公子并非下蛊者,那凶手又是如何将蛊下到四名死者体内的?”
我不自觉地看向萧珏,总觉得他能替我解答。
萧珏想了想,眉宇间透着几分笃定。
“阿离可听说过‘五方蛊’?”
我蹙起眉头,就见萧珏浅笑着看了我一眼。
“传闻这是远古传下来的一种蛊法,古以东西南北中为五方,五方蛊便是以东西南北中五方位置为阵,被下蛊者分别居于东西南北中五方位置,方可成阵,此法诡异且极为隐秘。
于居中位之人身上种下母蛊,母蛊可精确找寻到其它四方之人,并在其身上种下四方子蛊。中蛊者与常人无异,直至第二日初晨,月落日升之时,蛊虫便在梦中逐渐蚕食人的心智,令人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死去。”
我心下豁然开朗。
“安庆详家住城北,许佳平家住城南,张惠明家住城东,元世真家住城西,再加上朱豪清正是居于城中,这样一来,便可下这五方蛊!
而凶手在朱豪清身上种下母蛊后,控制了他的神志,一月来,被控制的朱豪清先后在迎香楼与四名死者发生肢体冲突,便可在近身接触时,将其余四方子蛊分别悄无声息种入四名死者体内。”
萧珏眼中盛满笑意:
“江姑娘和刀剑为伍,实在是屈才。”
我听出他话中的调侃之意,撇撇嘴又问:
“可同样是中了蛊,为何朱豪清安然无恙?”
萧珏道:
“朱豪清所中之蛊与四人不同,四方子蛊起效之际,亦是母蛊死亡之时,母蛊只是阵法的引子,并不会致命,且除了他以外,其余四名死者皆是侯府中人,想来此事是争对侯府。”
我心下了然:
“如公子所言,眼下案件清晰明了,可尚未掌握任何证据,仅凭你我之言和朱豪清一面之词,恐怕还难以结案。”
萧珏收了扇,语间已有打算。
“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猜他是想引叶三娘出来,届时一切便可迎刃而解,可江湖上都知叶三娘行踪不定,想引她现身,怕不是那么容易。
“你想怎么做?”
我看向他。
“姑娘届时便可明白。”
萧珏一双眼波流转,笑意隐隐。
我便也没细问,颔首应下。
3.
我在迎香楼雅阁见到萧珏时,他正懒懒斜倚在榻上,一头青丝铺陈,风流不羁。
“你是想以身作饵,诱叶三娘现身?”
江湖皆知,叶三娘此人好男色,一身媚术了得,然而她被她瞧上的男人也多死在她手上。
萧珏轻笑,算是默认。
“不行。”
我刚说出口,便见萧珏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
“为何不行?”他笑,径直盯着我。
“你……不会武功,如此行事,太过危险。”
我被他看的有些心慌。
萧珏却是步步紧逼。
“江姑娘担心我?”
我心跳的厉害。
许是看出我的局促,萧再未调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更何况,有江姑娘护我,她伤不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