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结婚那天，我告诉了他们一个秘密。
正在被通缉的妈妈其实十二年前就死了。
还是我亲手埋的。
1
弟弟的婚礼很完美，客人走完之后，我故意找了个借口支开刚过门的弟媳。
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必须单独告诉他和妹妹。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是关于妈妈和我的，务必要好好听！｣
我捏着酒杯，嘴里酸涩发苦，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眼泪流进了嘴里。
｢哥，大喜的日子，你提那个女人干什么？｣
弟弟本来充满新婚喜悦，光彩四溢的脸上突然乌云密布。
妹妹也低下了头。
妈妈这两个字，对其他孩子而言，是温暖的，但对弟弟和妹妹来说，这两个字等于正被通缉的杀人犯，抛弃子女的贱女人。
十二年过去了，他们还在恨她。
他们将这个家能有今日的功劳都给了我，长兄如父，我刚满十八岁就成了他们的监护人，为了供他们上学，我什么低贱的工作都做过。
｢你们别急，等我说完了，带你们去给咱妈上柱香吧！｣
弟弟和妹妹像听见了惊天霹雳，死死地瞪着我。
｢哥，她不是被通缉了十二年的逃犯吗？死了？你还知道埋在哪里？｣
｢为什么？｣
看着弟弟和妹妹不安的眼神，我将一杯酒全部灌进嘴里。
我当然知道，她还是我亲手埋的。
2
十二年前，在我还差三个月满十八岁的时候，妈妈杀了她的姘头孙有福，自此消失。
我三个月后成年，理所当然地成了弟弟妹妹的监护人……
你们以为这就是全部？当然不是！
这只是我和妈妈想让你们知道的部分。
从小我们就没有父亲，妈妈一个人要供三个孩子上学的难度可想而知。
她每天下班还背着我们要去街边捡垃圾，经常有小混混欺负她，但她大气都不敢出，她害怕惹事，因为她知道她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
十七岁生日那晚，母亲等弟弟妹妹都睡下之后，把我叫到身边，她拿出留给我的小块蛋糕，捧到我面前。
｢老大，吃了吧，我知道你喜欢，你刚才都让给弟弟妹妹了。｣
我很喜欢蛋糕，但我知道这个蛋糕来之不易，几个月前我就发现了她背着我们在街边捡垃圾的事。
我假装不知道，但我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有种预感，我没资格上学了。
我坐着含泪将蛋糕咽下，母亲抚摸着我的脑袋。
｢老大，长兄如父啊！｣
｢我知道了，咱们附近有工地，我明天就去搬砖。｣
从那一天开始，她几乎不敢看我的眼睛，她愧疚不安，觉得对不起我。
我也没再和她说话，每天挣的工钱，我一分不少地交给她。
那天周末，我从工地回来，你们正在学校补课，妈妈一直在咳嗽，脸色苍白。
我吓坏了，要带她去医院，可她说什么也不肯，她心疼钱，她说她要努力把钱存起来，以后你们上中学，上大学，还有结婚成家都需要一大笔钱。
｢你操什么心，我不是在挣钱了吗？｣
｢老大，你还是个孩子，妈妈……｣
她一边咳嗽，一边流泪。
她咳得更厉害了，我伸手去扶，不小心让她看见了我手掌的血泡，她哭得更伤心了。
｢造孽啊！｣
我抱着妈妈，一起哭，这就是生活，我没得选择。
但幸运的是，妈妈的身体很快就恢复如初，而且家里的经济条件有了很大的改善。
甚至妈妈还开始在我面前谈让我回学校继续读书的话题。
我不知道妈妈的钱从哪儿来的，但我阴霾的世界，终于看见了一缕光。
可很快，这一缕光就被更大的乌云掩盖。
那天我本来是我最后一次去工地，老板很喜欢我，十七岁的年纪，却长得人高马大很成熟，还有一股那个年龄少有的狠劲。
老板开玩笑说再给他干一年，就让我当工头，怎么也算个小领导。
但我的梦想是大学。
告别之前，老板特意多给了我十天的工钱，足够给妹妹买一条新裙子，给弟弟买一双新球鞋。
我笑着看向弟弟，他已经泪流满面。
｢就是你一直想要的那双，带钩的球鞋呀！｣
我去街上给你们买好东西，然后朝着百货大楼走去，一个月前，妈妈告诉我她在百货大楼找到了新工作，我买了一盒护手霜送给她。
然后我看到了让我震颤的一幕，妈妈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我从来没见过的长裙，还化了浓妆。
我记忆中从没见她这么漂亮过，她是为了讨好那个叫孙有福的男人，她曾经的中学同学。
李有福在我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混混，吃喝嫖赌样样来，但却很有钱，从小我就看到他身边不停地换着女人。
可为什么偏偏轮到了我妈？
我想起妈妈最近带回来改善这个家的钱，让我重回学校的钱，送你们上学的钱，都是来自这个男人。
我觉得很恶心，我把给她买的护手霜扔进了垃圾沟，转身就回到了工地。
大学我不上了，我要赚钱养你们，用干干净净的钱。
那一天我亲手掐灭了我的梦想。
妹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些。
｢哥，我们都欠你的！｣
弟弟疯狂地抽烟，房间里烟雾弥漫。
他狠狠地说：｢都是命不好，遇到这样的妈！｣
我扇了他一巴掌，烟头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像流星。
他冷冷地看着我：｢你还维护她？看看她做的下贱事，你知道小时候小伙伴们怎么嘲笑我的吗？｣
我当然知道，为这事，我打了很多架，硬生生地靠拳头，让那些嚼舌根的人闭上了嘴巴。
妹妹还算冷静，｢可是，她后来为什么要杀孙有福，那不是她找的靠山吗？｣
我拿起桌上的烟盒，给弟弟点了一根，我也抽上，看着手背上还残留的疤痕，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没错，她没理由杀人，她将你们的未来都寄托在那个男人身上呢！至少当时是。｣
妹妹握着我的手一紧，弟弟的手定格在空中，烟头已经燃完，剩下一根完整的烟灰棍。
｢哥，难道凶手不是妈？你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们？｣
3
十二年前，想孙有福死的人很多。
他无恶不作，恶名在外，最想他死的人有正在闹离婚想分家产的老婆，还有我工地上的老板。
那天我正在工地上班，孙有福的老婆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来找我。
｢秦明，你过来！｣
我手里握着砖头，我以为他们想打架，现在很多人都知道我妈和孙有福在一起了，她自然视我妈为眼中钉。
工地上认识的几个哥们也拿着棍棒跟在我身后，这几个月我们打了不少架，我的狠劲赢得了他们的尊重，不惭愧地说，早熟的我已经成了他们的大哥。
｢我们不敢动你妈，是给你面子，但是让你妈带个话给那个畜生，不分一半家产给我，我兄弟们会杀了他！｣
我嘴角一撇。
｢关老子球事！｣
不过我还是很意外，孙有福和我妈是玩真的？打死我也不相信。
｢你是老秦家的老大，你得管，孙有福死了，你妈一分钱都拿不到，那不是白忙活了？｣
我一声冷哼，这话还是在侮辱我妈，那就是在侮辱我。
我上前一步，给了她一耳光。
她扭头看了一眼她那几个弟弟，个个都是纹身，也是附近的小混混，但看着凶神恶煞的我，没人敢动。
他们走后，我心里倒是很想这几兄弟去杀了孙有福那个王八蛋。
当天晚上，老板请我去KTV喝酒，其实是要我给他镇场子，他说要见他的大债主。
我有事去晚了半个小时，赶到的时候，包间里面刚打完架，老板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我那个几个哥们，也多半受伤。
老板并没有怪我，而是单独留下我喝酒，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烟也不停地抽。
说实话，老板对我不错，要不是他收留我，我也没机会认识这些哥们，成了没人敢惹的狠角色。
弟弟很不屑地冷笑，弹掉烟屁股，对我那段灰色的历史，他一向嗤之以鼻。
妹妹责怪地瞪了他一眼。
｢别怪我，哥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你们啊！｣
我并不后悔，那时候我就明白了，只有拳头才是可以获得尊重，保护家人最可靠的武器。
我以我妈为耻，她想靠自己的身体换取一个男人的庇护，即使是为了这个家，但还是让我恶心。
老板嘴里一直在念叨，要杀了孙有福。
那时候我才知道，孙有福在放高利贷，老板欠他一百多万，还越滚越多，说下个月不还钱，就砸了他的工地，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
那晚上送老板回去之后，我和几个哥们找了个网吧继续玩，我不想回那个家，不想看见妈的嘴脸。
｢你们应该记得，那时候我很少回家了，只去学校看你们吧！｣
妹妹抹着眼泪点头，我抱歉地看着他俩。
｢但哥每天都在路上远远地看你们，所以没人敢欺负你们，没人敢在你面前用妈的事侮辱你们。｣
弟弟和妹妹都沉默了。
｢哥！你别说这些了，你快告诉我们，到底是不是妈杀了孙有福？如果不是，我们必须帮她翻案！｣
｢哥，妈要是没有杀人，这些年你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我们虽然恨她，但也不想有一个背负杀人恶名的妈！｣
｢你们先别急，让我继续说。当天晚上，孙有福就差点死了！｣
那天晚上凌晨，孙有福的别墅发生了爆炸，这事到现在很多人都记得，偌大的别墅被炸药炸塌了一半，当时我第一个冲出了网吧，拼了命地往别墅跑。
因为我以为我妈妈也在别墅里，她会不会死了？
我本已干涉的眼睛，再次酸涩起来，妹妹给我递过茶水，一只胳膊挽着我的脖子。
｢妈她……虽然跟了孙有福，但从来没有单独留我们在家过！只要你不回家，她晚上都会留下来。｣
弟弟和妹妹陷入了短暂的回忆，可能在那一刻，他们对妈妈的恨得到了片刻的缓解，但也只片刻。
我冲到已成火海的别墅，只看见孙有福从火里面跑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
｢狗日的，敢炸老子！｣
他抬头看见了我，露出讨好的笑，一张全是黑灰的脸，只能看见白牙齿。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却笑了。
｢肯定是你们老板想炸死他！｣
我苦笑着摇头。
没人知道谁放的炸药，那起爆炸案现在都还是悬案，再说孙有福的口碑很差，附近的人即使知道线索也不愿意说，太多人想他死了。
｢你摇头什么意思？不是你们老板？｣
我捧着妹妹给的热茶，抿了一口。
｢炸药是我放的！｣
弟弟惊恐地看着我。
｢哥？｣
我淡然一笑，｢我没想过杀人，我要是杀人了，你们谁照顾啊？让你们幸福，平平安安地成家立业，是从十二年前我辍学那天开始，就唯一在乎的事了！｣
｢那你还要炸死孙有福？｣
我拍着妹妹的脑袋，安慰她。
｢老板让我杀孙有福，说要给我一大笔钱，但我放炸药的时候，故意没放在要害处，我总不能害死咱妈吧！｣
弟弟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但马上又紧张地看着我。
｢但你和你们老板的交易还在，就是你杀了孙有福，为了钱是不是？｣
我摇摇头，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想过杀人，我其实想吓吓孙有福，看着妈妈低声下气找的男人，被我搞得狼狈不堪，总有种变态的满足感。
｢可孙有福最后还是死了，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4
我从爆炸现场跑回家中，是想确认妈妈有没有在别墅，是不是还安然无恙。
那是我那一个月第一次回家，我拒绝了妈妈无数次，她来工地找我，我躲她，她在路上，在网吧拦我，我依然躲着她。
但这一次躲不掉了，必须面对她。
｢我们都记得那一次，你和妈妈大吵一架，然后就又是很久没回来了！｣
｢那一次你和妈妈关在房间里谈了很久很久……真好奇你们谈的什么？｣
弟弟和妹妹回想着十二年前的事。
那天我冲进客厅，一个月没回来，客厅里面已经添置了很多新家具，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寒酸的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