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我给皇帝挡了一剑,死在了叛乱中,而尸首,又被我的死对头萧温扔进了乱葬岗,随便埋了一埋,草率的立了个墓碑。
我气死了,想给他两脚,却只是从他身体穿过。
转头看见萧温在墓碑上刻的字时,我愣住了。
是萧温之妻赵粟。
一
我出生便是宣王最宠爱的女儿赵粟,长大后入了宫,又成了皇帝最最宠爱的妃子赵妃。
可惜给皇上挡了那剑,死的太早。
不然,说不准能混到个皇后。
我站在我的墓碑旁,叹了叹气。
他大概是讨厌我入了骨,死了也不让我回家。
二
第二天清早,萧温带了些吃食过来,他一边摆在我的墓碑前,一边自言自语道:“粟粟,这些都是我去宫中要来的,我知道你喜欢吃。”
萧温其实是邻国的质子,在宫中很不受待见。
为了要来这些吃的,估摸着受了不少打。
我看着他身上的伤,觉得有些想不通。
萧温和我,其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住在宫外的质子府,和我家只有一墙之隔。
小时候,我跟他经常因为一些吃的打起来,可打过他了,又觉得他可怜。
长大之后,他看我要嫁人,逮着机会就给我把婚事搅黄。
我气极了,便在外四处造谣,说他品行不端,不学无术,让他一辈子也娶不上妻。
直到我十七岁那年入了宫……
他看着我的墓碑,突然笑了起来:“自你入宫后,我们可没这样聊过天了。”
“那咋办?皇帝宠着我,我哪有时间来骂你啊?”我撇了撇嘴,抱着手,“还有,你把我的墓碑写成这样,我下了黄泉,还怎么找我家里人?”
萧温苦笑了下,然后坐下了,“要是当初,我把你困在我身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
是啊,如今我才惨了,死了不说,你还坐在我旁边。
他自顾自的倒了杯酒,“我知道你讨厌我,不喜欢我。”
你知道就好。
他继续说:“但是,我一直喜欢你。”
我背脊一僵,
你说这话,你自己能信吗?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知道你不信,但……你且等着看吧。”
萧温说完,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离开了。
我“切”了一声,转身躲到了土堆后面。
后面一连七日,他日日都来了。
“粟粟,今日是你的头七。”他一如往常,擦着我的墓碑,“你总说那狗皇帝爱你,可你替他挡了一剑,他至今也就是派人随意寻了下你的尸首。”
他甩了甩帕子,抖掉了上面的尘土,“听说今日,刚纳了两个新妃子。”
我狠狠一怔。
我不信。
他将帕子翻了个面,又继续擦:“你可别不信,我没必要骗你。”
我沉默了。
是啊,我都死了,他骗我做什么?
想起往日于皇帝的点点滴滴,我心里一阵绞痛。
他叹了叹气,“你也别怪我在墓碑上把你写成我的妻,又把你埋在乱葬岗,这地方远离京城,要是不这样,那狗皇帝就又要把你带走了,我舍不得他又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终于擦好了,他叠了下帕子,然后站起身来,温柔的摸着我的墓碑,轻声道:“没关系的粟粟,你先忍忍,过几年,那些负你欺你的,我都让他们跪在你的墓前,好不好?”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的。
……
萧温有一段日子没再来了,他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开春后了。
意气风发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裳,在春光中。
我远远的看见他,心里竟然有些期待和高兴。
不过,他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他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他慢慢走近,我看清了他怀中孩子的脸,眼眶蓦地就红了。
下意识的伸手想摸摸她脸,指尖却触了个空。
“粟粟,你也好久没看到你女儿了吧?”萧温轻轻晃着手中的婴儿,笑得十分灿烂,“我知道你想她,所以啊,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她从宫里偷出来。”
“你这一死,那狗皇帝就对这孩子不管不问了,要不是他这样,我还真不一定能偷得出来……”
我没怎么注意到他说了什么,只是看着静静的看着我日思夜想的女儿,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你生得这么好看,这孩子长大以后一定也好看。”他顿了顿,亦是看着他怀中的女婴。
萧温这话是什么意思?
把孩子偷出来,是要……
“现在宫中局势复杂,叛乱刚平,狗皇帝正派人四处找孩子,可呆在宫中,倒不如跟着我来得安全,我一定会悉心照料孩子的。”萧温说,“她在我身边,我也能常带她来见你。”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我看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激。
可下一秒——
“你放心,我不会同她抢吃的的。”
“……”
……
大概是因为女儿磨人,后面这几日,萧温都没再来。
埋在我后面的那个女鬼,常来找我聊天。
她说,她生前其实过的并不好,丈夫经常对她又打又骂的,父母过世早,儿子也早早夭折。
逃亡途中,又遇到造反的官兵,于是死在了这。
他丈夫给她立了个碑在这,此后,便再也没来过。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忍不住说道:“你为何任由他打骂?还手啊!若打不过,就把他告了,实在不行和离便是啊!”
她摇摇头,像是在为他辩驳:“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噻,我就觉得,他会改的嘛。”
安静了片刻,那女鬼继续说道:“我想见他最后一面,不然,我没得办法入轮回。”
是了,鬼魂若心中还有执念没有放下,留念人世,是不能入轮回的,魂魄会永生永世,在尸身附近飘荡。
而我唯一的念想,就是看着女儿平安长大。
三
萧温再次来,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枯枝发芽,约莫,是立春前后吧。
他手里抱着个树苗,满头大汗。
不一样的是,他身上穿的不是往日的华贵服饰了,而是粗布衣裳。
不过饶是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他身上的贵气。
可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眼看着他抱着树苗,背着铲子,然后在我坟包的不远处挖了个坑,将树苗放了进去。
“粟粟,我去找来了紫藤树的树苗,我记得你那会儿最喜欢坐在紫藤树下荡秋千了。”他说。
我看着面前矮矮的小树苗,不大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少诓我,你家远住京城,府中还有事务要打理,难道,你要我个鬼魂要我来照顾不成?”
他一边将土埋实,一边笑着说道:“我想了下,府中人多眼杂,我怕娮娮被那狗皇帝的人发现了,便带着娮娮搬来这附近,与你同住。”
我看着埋头苦干的萧温,微微攥了下手心,忍不住骂道:“你傻啊,娮娮是我和别人的女儿,与你无关,你何必做这些?”
萧温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土渣,“你要是知道了,定是要骂我的,不过……我才不是为了你和娮娮,那王家有意把他女儿嫁给我,我不喜欢,所以才逃来这儿的,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了。”
我听笑了,刚挤出的眼泪瞬间就憋了回去。
……
萧温离开的那晚,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我看着在风雨中摇曳的树苗,想为那树苗挡挡雨,可我伸手过去,雨滴却从我的手背上穿了过去,砸在树苗上。
这雨下得很大很大,树苗的枝芽都被雨滴打掉了些,在这样下去,定要被冲走了。
穿过我手背的雨滴忽然消失了,我抬头一看,是萧温。
萧温葱白手指攥着伞柄,将小树苗遮在伞下,也将我遮在了伞下。
他缓缓蹲下,我便往旁边挪了挪。
“要是再晚些,这小树苗,便要被大雨冲走了。”萧温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