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我爹把杀人凶手认作义子，还为他订下亲事。
在彻底爱上宋明的第二日，他用降魔剑一刀一刀剥离我的骨肉，用炼丹炉炼化魂魄。
「我求求你……放过我……」
宋明冷眼相对，三昧真火烧得更旺了，我的惨叫声回荡了整整九日。
1
我重生在一个病女娃身上。
说来也巧，这女娃的老爹陈瞎子与我前身也算有几分机缘。
陈瞎子在玉山山脚下摆了个算命摊子，玉山是第一修仙门派，在山脚下摆摊，无人过问他的生意，拿这个做营生指定喝西北风。
不曾料，他这个摊子一摆就是四年。
我每每偷溜下山，和宋明经过，他都会跟着我说什么天降灾祸在我周身。
他说得一点没错。
我那掌门爹不待见我，把我赶到后山住，饥一顿饱一顿，痛一天好一天，十七年也就挺过来了。
如今想来，当时他所指的灾祸铁定是宋明。
「在这摆摊，靠什么营生？」
陈瞎子微偏着头，皱纹挤作一团，乌漆嘛黑的眼睛上摇下晃。
「哪来的孤魂野鬼，竟敢附着在我女儿身上！」
他伸出手擒拿，我侧身躲过。
招式变幻无穷，但却被我一一躲过，甚至反将陈瞎子擒住，我心中一惊，感叹自己的天赋何时变得这么好。
陈瞎子反手就摸上我的脉搏，他捻住胡子，哈哈大笑起来。
「魂归正主，也不往我锁孤魂十年，又向鬼魅打点。」
「什么魂归正主？你在胡说什么？」
陈瞎子凑到我面前，手抚我额上。
霎时，灵台清明，天地灵气洗涤我的魂魄，怨气和鬼气归向四方。
我冲向院中的一方水缸，正午阳光，水上映着我面色红润，眉间一点白色印记。
「如今，你魂魄回到原本身体里，已是全人。」
我怔住了，按陈瞎子所说，我生来魂魄离体，乃是不全之人。怪不得，玉山之上我一柄木剑也难拾起，而方才，我却能有如此灵活的身手……
「你到底是谁？为何无故救我？」
陈瞎子缓缓向我走来，他伸出手，落在我的脸上。
「我名唤南言。」
我愣住了，半晌回神后侧身躲开了陈瞎子，警惕地看着他。
玉山门史曾载，南言已身死北州。
阳光不偏不倚打在他枯瘦的手上，我听见了一声叹息。
南言继续说道， 「不管你信与不信，你因雨神而生，必须去寻雨神归位。」
我片刻理清思绪，一切机缘皆因雨神而起。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机会再活一次。
「我知道你心中有仇恨，但是四方的百姓，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啊？你可知你名望道，是何义，望知世间正道。」
「世间哪有什么正道，玉山掌门囚我十七年，任门中弟子欺辱我，不闻不问。宋明生生把我塞进炼丹炉，任三昧真火炼化我。正道又在哪里？你救我，也不过是想利用我寻找雨神罢了。」
说到此处，我面上微润，伸手一摸，原是两行清泪。
「你不是想复仇吗？你若肯寻找雨神，我便助你复仇。」
南言顿了顿，他指尖凝结灵力，细若流丝，蹁跹跃动在阳光里。
「你初重生，又失一叶真身在玉山上，若想复仇，不过痴人说梦。你也算是个聪明人，不赔本的买卖，你是做还是不做？」
我伸手捻住一丝灵力，一股凉意涌入我的身体里，耳边的风声更加细微了。
「你若能助我复仇，我便帮你寻雨神归位。」
2
南言传了五成灵力给我，他说有一旧友，可帮我。
我依南言的话在城门口的歪脖子树下等着他的旧友。
如今我得了真身和灵力，对世间万物的声音都比先前更加敏感些，我正享受着林中的鸟鸣，却听见一个让我恨之入骨的声音。
「婉婉，你若再有什么看上的东西只管与我说，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和宋明重逢的场面，我梦见过许多次，但唯独没有梦见今日这个场景。
相比从前，他的身形消瘦了些，手上提满了东西，眉眼笑意深深，围着一个碧衣女子转。
我不禁想起那个晚上，宋明刨我骨肉时，眉间的狠戾，眼中的冷漠，我咬紧牙关，盯着他，手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我恨极了他的嘴脸，恨不得当场就把他碎尸万段。
我右手指尖凝结灵力，一朵浮生花缓缓在空中生长，轻盈地曳荡着。
我竟然能凝结出浮生花？
此乃上界仙花，得之能得上界机缘。
宋明忽然望向我，我对上他的眼，心中的恐惧霎时席卷了恨意和惊讶。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看着他拿着刀一步步逼近，却无路可退。
往日他一双如水的眼眸，全是狠戾的杀意，我贴在墙上，在痛苦的尽头，喉咙嘶哑，浑身鲜血淋漓地挣扎着……
此时，我的身体颤抖着，胸腔涌动的恨意占了上风。
宋明，你不得好死！！！
一双手突然握住我的右手，浮生花就这样散在空中。
「宋公子紧紧看着我的义妹，把许姑娘晾在一边，怕是有所不妥。」
宋明已经走到我面前，冷冷瞥了我身前人一眼，眼睛里透露的狠厉和那晚天上一模一样。
「齐鸢，我和许婉尚且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如果你不识抬举，我会让齐家再少一个血脉！！」
宋明冷冷看了我一眼。
「你？不是齐家人？方才的花挺漂亮的，不如再凝结一次？」
「阿明，什么花啊？我方才都没瞧见。」
碧衣女子上前拉住宋明。
这女子便是许婉。
「宋公子定是花眼了。」
我挣脱右手的束缚，回头看着这位帮我的贵人——齐鸢。
宋明抬眼，狠戾杀气萦绕眼中。
他出手，落掌在齐鸢身上。
闹市之中，他竟然也敢出手将人打成重伤。
许婉拉着他离开了，我赶忙扶起这位帮我的贵人。
许婉和齐鸢，这两个名字，我都不陌生。
西洲的齐家有位少年天才，单字一个鸢五岁结灵印，十岁画法阵。玄门掌门首徒，貌若出水芙蓉，身姿缥缈如谪仙。
两人年少定情，一个天才一个美人，是修真界公认最为般配的一对。
「齐鸢？你为何帮我？」
齐鸢的皮相生得不错，剑眉星目，只是眼里面有一抹愁绪，显得他此刻的笑有些苦味。
「实不相瞒，我就是南言的旧友。」
齐鸢把我领到了一处客栈。
我离他一尺的距离，手上凝结的灵力从未散去。
「你不必这样提防我。你可知方才宋明瞧见何物，才会盯着你。」
我倚靠在门上，谨慎地看着齐鸢。
「不知」
他摇了摇头，慨叹道 「是浮生花，你的真身？」
我脑子一震，浮生花？我的真身？
可我明明是个凡人？
「只有靠你这朵浮生花，才能找到雨神。雨神不仅能救苍生，也能击杀宋明。」
「救苍生，与你何干。」
「我习术法，只为生民立命，只求天下太平。」
齐鸢坐在角落里，晦暗无光。
但此刻，我看着他，觉得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浮光。
齐鸢的眼神很坚定，直觉告诉我，齐鸢是值得信赖的。
而这样的眼神，我仿佛不是第一次见。
「我还有一问，宋明横刀夺爱，你不恨他吗？」
「怎么会不恨呢？三年前，自宋明修为大涨，被玉山掌门收为义子后，他陆续废了各派掌门灵力，夺走各家秘法，屠戮四洲百姓，昔日繁荣，白骨森森……」
齐鸢怒目，面上流过一滴浊泪，他手握拳状，在膝盖上缓缓摸索。
我静静地看着他，仿佛看见百姓在灾荒和人祸间挣扎，幼小的生命挣扎在生死的夹缝里……
我苦笑一声，他们的悲惨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我不过也是这苦难里挣扎的一个受害者。
同是挣扎的人，谁也没有资格可怜谁、拯救谁。
齐鸢心怀大义，活得光明磊落，他有资格去愤怒，去救赎黎民。
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大道会落在我身上，而那个人，他用生命把大道摆在了我的眼前。
3
第二日，齐鸢带着我踏上寻找雨神的路程。
我失去了一叶真身，与雨神的感应时有时无，南言的灵力与我体内真气相冲，我要一点一点进行缓和。
齐鸢是个很温柔的人，他轻声细语地引导着我。
「不要急，慢慢来。」
行至南州。
城门口挂了一颗人头，玉山弟子在城外布发文书。
大意是，说这个人冒犯玉山掌门，被孝子宋明一剑杀死，挂在城门口是为了警示世人。
我和齐鸢在见到人头时，面面相对，脸色惨白
「望道，你看得清那人头是谁吗？」
齐鸢出去一遭，脸色惨白，眼睛里亮亮的，是泪水。
「我瞧着，好像是南言？」
齐鸢飞身上城墙。
片刻后他朝我点了点头。
我愕然，陈瞎子前几日还好好的，而且以那样的身手，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底下的玉山弟子发现了他，争相使用术法。
我和齐鸢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败下阵来。
南州不能去了，齐鸢也负了伤。
我带着他躲到城外的一个破庙里。
「你可知，他给你的灵力不是五成而是全部。他这才会被宋明抓了去，逼问浮生花真身下落，他宁死不说。」
我愣住了。
「为什么，他可以不用去死。他帮我不是一桩不赔本的买卖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脸上冰冰凉凉的，伸手一摸，是泪水。
「我去看的时候，他的头……已经生蛆虫了……」
我的心里突然涌进很多疼苦和悲伤，它们流淌在经脉里，灌满了每一个空洞的地方，最后汇聚在喉头，化作呜咽的哭声。
从前，宋明，我爹，玉山弟子，给我的只有仇恨。
而如今，南言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不止有利用和贪婪。他没有和我争论“利用”，也没有反驳我的苦痛。
正道是有的，至少这一刻它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抹去脸上的泪水，朝着一抹阳光看去，尘埃飞扬在风里，无数的粒子让光的形状落在了我的眼睛里。
「我一定会找到雨神，杀了宋明。」
我在心里坚定的说道。
齐鸢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蜷缩在黑暗里，漆黑的眼眸映着灰蒙的夜空。
「外界盛传我少年天才，却不知我生来双目失明。自小不见光，苟活于黑暗。南言找到我，用自己的眼睛换来了我的光明。他说我灵根聪慧，应朝碧海暮苍梧……」
我给齐鸢买了酒，他喝得双眼通红，不再沉着冷静，抓住我的手，一遍又一遍重复这段话，他跪在地上求我好生修炼灵力，求我找到雨神……
这一刻，我想做些好事，为天下，为南言，也为我自己。
一夜之间，我的心已经与以前不同。
齐鸢醉了两日，因伤口还在发炎，昏死过去。
第三日，一大早我就出门去寻药铺，找药方子为他疗伤。
身处闹市里，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 【人间烟火，繁荣昌盛】
从前我觉得世间都是一个样，处处晦暗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