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沈佳盈,出生在一个三四线小城市,从小跟着奶奶生活长大。
我的原生家庭并不好,父亲酗酒好赌,母亲重男轻女,在长期的语言暴力和pua下,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梁森是我的心理医生,两年的相处,让我很信任他,也是他将我从深渊一点点拉出来的。
2
当我拿着重度抑郁的诊断书回到这个令我痛苦不堪的家时,刚掏出钥匙,弟弟就从身后的电梯处冲了上来,拦住我,「喂,给我微信里转两千块钱,不许跟他们说。」
我本想拒绝,这时正好母亲开门准备去丢垃圾,看见我和身后的弟弟说道:「你今天不上班吧?死哪去了?这么晚了不知道回家做饭?」。
「去,把垃圾丢了。」
「哎,佑宗你回来啦,快进门,妈妈今天买了你最爱的青龙虾,等下做给你吃。」
我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接过垃圾,转身往电梯门走去。
「臭丫头,拽得很,现在本事大了,不理人了?」
「可别忘了,你当初学费生活费你奶奶的养老费都是老娘出的。」,背后的妈妈不满地叫嚣着。
听到这,我不作声地将手中的诊断书揉成一团,又展开撕掉,连同垃圾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上楼后,我快速跑回房间,将房门关上我才得以喘息。
我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心想,大概只有死亡,才能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还未容我多想,沈佑宗的语音就发来了,「沈佳盈,快点转钱!懒得去拿你手机转。」
拒绝有什么用呢?只怕在这个家会引起更大的纷争,为了短暂的安宁我将两千块转给了沈佑宗,随后点开与梁医生的对话框,「梁医生,明天下午有空吗?」。
梁森回复得很快,「有。」
「那我明天下午预约您。」,我回道。
「好,我排一下时间。」,梁森打字道。
我认识梁医生两年了,每周六下午三点固定去一趟他的办公室进行治疗。
也有不固定的时候,心情烦郁时,一周可能去个两三次。
梁医生待人柔和,尽心尽责,从未对我的突然造访表现出丝毫不悦。
3
在梁医生这,我应该叫沈佳雯,拥有良好的家世,毕业于Poly U,父母亲在大学任教,家里有一个刚成年的弟弟。
沈佳雯是我幻想出来的身份,梦里的沈佳雯是极幸福的,父母恩爱,姐弟和睦。
大学时,舍友还曾说过,「你爸妈对你真好,佳盈,佳盈,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解释都好好听啊。」
我对她笑了笑,没有回答。真正的含义大抵只有我知道,佳同音家,盈同迎,希望沈家女孩就此止住,下一胎迎来一个男孩罢了。
对此,我也曾恨过,恨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孩,这样就不必被差别对待,也能像弟弟一样和爸妈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事实告诉我,我不仅是个女孩子,还是个被遗弃在小镇里与奶奶相依为命的女孩,像只候鸟,只有寒暑假才能去城里见自己爸妈。
所以我格外珍惜每一次见到他们的机会,奋力地讨好他们,比如照顾醉酒的父亲,争抢着帮母亲做家务,带好弟弟,哄他开心。
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对于这个温馨的一家三口来说,我都像个局外人。
相反,沈佑宗这名字,则是祈求上天能保佑孩子平平安安,望其能光宗耀祖。
真是同人不同命。
4
我起床准备前往梁医生那时,他们都还在睡觉。
看着乱糟糟的客厅,未收拾的碗筷,心里不由一阵厌烦。
我将碗筷拿进厨房时,沈佑宗醒了,他走去热水壶旁,拿起杯子,准备倒水。
「你没烧水吗?」,沈佑宗晃着一滴水没有的水壶。
我没有理他,直径走向厨房准备洗碗。
「神经。」,背后的沈佑宗低声轻骂了句。
我放下手中的筷子,出门面向他,「没水,你会说不会动手接?」
「关你屁事,我想怎么说怎么说,大早上发什么神经?」,还没等我回应沈佑宗转头又钻回了房间。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残留着酒味。
真是头大。
一股压抑的氛围向我席卷而来。
我回到房间看着桌子上的药,打开干咽了几颗才将心情缓解。
我看着角落里白色的药罐,出了神。
在房间小坐了一会我才出去将碗筷收拾好,又将热水烧好倒进水壶中。
收拾好一切后,我驱车前往梁医生那。
梁医生早已倒好茶水等我,他向来如此,彬彬有礼。
「又严重了?」,梁医生开口询问。
我点了点头。
「没想过离开他们自己单住吗?这样对病情也会好点。」,梁医生将水推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苦笑道:「哪跑得了呢?除非他们消失或者我消失,不然这辈子都摆脱不了。」
「梁医生,你是男孩,体会不了这种感觉,它就像一层又一层的枷锁,将你困住,好像我们生下来就是为自己的哥哥或弟弟而活的。」
「上学期间,我努力兼职,自己管自己。毕业了,我又开始承担弟弟的生活费用,等他大些我还得被迫承担他的婚事礼金。」
「我妈说,家里就一套房到时候肯定是给他的让我想都不要想,要是他到时想换房有差价,他们年纪大忙不动,作为姐姐的我理应出钱补上。」
梁森听了我这些话,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算了,不说了。」,我喝了口水,看着正在用手扶着额头的梁医生。
过了好久,他才从某种回忆中反应过来。
「梁医生,要不要看看我新学的拉花。」,梁森平日喜欢喝咖啡,设备也很齐全。
得到回答后,我便动起手来,先将意式浓缩咖啡做好,又把牛奶加温到67度打奶泡,再以中心点注入牛奶到五分之一转圈推送奶泡,一气呵成。
做好的咖啡端到梁森面前,看见外面落叶,我问:「梁医生喜欢秋天吗?
「秋高气爽,落叶纷飞,就是太过萧瑟,我做的树叶拉花倒是应景了,尝尝看怎么样?」
未等梁森品尝,一阵金风吹来,风铃随风微微摆动,秋意甚浓。
梁森点头称赞,见闲聊了这么久,怕耽误梁森时间,我提出可以先行治疗。
只记得吃了片药后,我便躺在了治疗床上,梁森的话语从耳边传来,逐渐令我有了睡意。
慢慢地我已经听不见梁森在讲什么了,只知道我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睡梦中我又变成了沈佳雯,享受着现实渴望却得不到的生活。
待我醒来已是下午五点,我四处寻找着梁森,没见到他。
想着也许是去买东西了,就拿起旁边手机给梁森留言,「梁医生,谢谢您,我先回去了。」
留完言后,我将治疗室门关好,开车回了家。
5
刚到小区门口,就听见警笛作响,几辆警车争先开了进去。
我问保安发生了什么,保安面色凝重,「听说二号单元楼,有人被杀了。」
二号单元楼?不是我家那栋吗,我心里一惊连忙驶入小区。
单元门外拉起了警戒线,人群里七嘴八舌地讲着。
「太可怕了,三个人啊。」
「对啊,真够变态的。」
「听说是杀完人自己报的警。」
「这是自己不准备活了,顺便拉老沈家一起吧。」
……
邻居李阿姨看见我来,望着我眼神里带着同情又怜惜,「盈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听完,全身发冷,心中差不多有了答案,看着警戒线外的警察颤抖道:「对不起能让我进去吗?我是301的。」
外面警察拿起了对讲机,「许队,外面有个女孩说自己是301。」
「让她进来。」,对讲机那端的许队允许了。
我坐着电梯到了三楼,看着一堆警察站在我家门口。
梁森也在,戴着手铐,洁白的衬衣上满是鲜红的血,「梁森,你怎么在这?」
梁森摆手一笑,在他旁边的警员问道:「你认识他?」。
「嗯,他是我的心理医生。」,我回道。
「他是凶手。」,听完我心情压抑蹲在地上,喘不过气。
向来温和的梁森居然是杀我全家的凶手。
一位男警前来将我慢慢扶起,安抚着我的情绪。
我抬头扫过,看见屋内的景象,一片混乱,遍地鲜血,抑不住地干呕起来。
一位老警察摇摇头对扶起我的男警说:「陆云起,你负责照顾她。」
「好。」,我身旁的男警答道。
其余的警察则勘察现场,利用现场执法取证仪,拍照记录。
提取完痕迹物证后,又下楼询问有没有目击证人,准备带回做笔录。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连何时上的警车都不知道。
坐在椅子上,那位叫陆云起的警察将水递来时,我才有了反应。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复杂,但你要调节好心情,配合我们调查,才能安慰他们的在天之灵。」,陆云起说完准备做笔录。
前面都是些比较平常的问答,直到他说起了梁森,想到屋内那幕,和梁森的笑,我又忍不住反胃干呕起来。
「梁森是你心理医生?」
「对。」
「你最近和他有过接触吗?」
「有,今天下午我还在他那。」
「几点?做什么?」
「下午两点到五点,做心理治疗。」
「梁森给你的印象怎么样?」
「人很好,很善谈,对待工作认真负责。」
……
问到末尾,陆云起同事来了,将其叫了出去。
陆云起再进来时对我说:「梁森对自己杀人事实供认不讳。」
「这里是刚刚做的笔录,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核实无误后在这签字。」,说完帮我指了指签名的地方,把纸笔递给了我。
我查看确认无误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陆云起将我送出去,在拐角处,我看见了梁森,梁森看着我,朝我做了个口型,「要好好活着。」
就这样,一个向里,一个向外,人生的岔路口就此打开,我最信赖的医生变成了杀我家人的凶手。
6
坐在酒店床上我寝食难安,回想着这一切,既荒诞又离谱。
梁森对为什么杀人给出了回复,在两年多的相处里,梁森见过我很多脆弱面,知道我很多事情,让他开始不自觉地想保护我。
医生爱上病人这个老套落俗的情节最终发生在了我和梁森之间。
当我一次又一次拿着抑郁证明,跟他倾诉自己的境遇时,梁森就计划着怎么将我从这个家解救出来,特别是这次重症证明,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他愿意用自己的余生来交换我下半生的安稳。
作案过程,他们并未细说,我也没有追问。
因为梁森开房门的钥匙是我的。
这几天来,事情在网上不断发酵,绝大多数网友都辱骂梁森是个变态杀人狂,以为自己很伟大其实什么都不是,当心理医生的自己心理都有问题。
医者难自医,梁森确有心结,这我知道。
网上对梁森的辱骂不停地加剧,要求死刑的言论充斥着整个评论区,更有人扒出了梁森及其父母家的地址去泼油漆扔鸡蛋送花圈。
期间,梁爸梁妈也找过我,跪下来向我道歉求我原谅,问我能不能出具谅解书给梁森,他们下半生可以为我当牛做马,只要我出具谅解书就行,不过他们没能接近我,陆云起拦住了他们。
看见他们,我在想如果梁森是个女儿,梁爸梁妈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跪在地上求我。
网上舆论发酵太过,案件进行了提前。
由于人证物证俱在,梁森又对事实供认不讳,途中节省了很多时间和流程。
在准备宣判的前几天,我思来想去还是写了谅解书,请求酌情处理梁森。
这封谅解书将我带上了舆论高潮,网友知道后,我也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为什么要给灭自己门的凶手出具谅解书,真不怕家人半夜找你吗?
良心何在?难不成真爱上自己心理医生了吧?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知道舆论越多大家才会越关注。
我将这些年自己的遭遇一字字道出来,梁森固然可恨,但这件事背后本身还是长期以来重男轻女思想固化带来的伤害。
又附上了我的电子医疗单,和每一次医院就诊记录以及爸妈弟弟的聊天记录。
一瞬间,「重男轻女」四个字登上了热搜,这个热搜成了争论地也成了发泄地,不少相同遭遇的人都在底下诉说着。
重男轻女自古就有,但我们女孩做错什么了呢。
我们从小被要求要听话顺从,对父母要感恩戴德,对哥哥弟弟要学会忍让,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条条铁链束缚着我们。
患得患失,讨好型人格,自卑敏感,害怕被忽视被抛弃。
所有的不美好都围绕在我们身边,只是身为女孩而已,何罪至此。
7
梁森杀了三人,情节严重,给社会带来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不论我出不出具谅解书,梁森都难逃一死。
所以我出具谅解书的目的,六分在引起舆论,四分为轻判梁森。
我去见了梁森。
在会见窗口,我和他互相看着,相顾无言。
隔了好久,梁森开口了。
「秋天,秋高气爽,落叶纷飞
「虽萧瑟,但丰收喜庆
「沈佳盈,不要有什么负担
「替我们好好活下去。」
说罢,梁森起身离开,被狱警带离了这里。
陪同我前来的陆云起朝着梁森的背影,疑惑看去,喃喃道:「我们?」
是的,我们,不是我和梁森,是梁爽和梁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