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刚到。
我的夫君凌子辰因为成功拿下了西凉四州被封为征西将军，我这个还没来得及揭盖头的新娘子也混上了将军夫人的名头。
征西将军夫人的称号还没在手心捂热，凌子辰就牵着另一个女子的手来到了我面前。
我端坐在正厅，眼看着凌子辰小心翼翼牵着那女人的手，仿佛她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可当他的眼神看向我，就平淡的如同一潭死水。
两人已经进来，我再怎么僵在椅子上也是无用，赶忙起身行礼：
「妾身见过将军……这位是？」我明知故问道。
还没等凌子辰说话，那女子就先一步开了口：「这位就是你那没拜堂的未婚妻？怎么和传闻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女子娇羞的看着凌子辰，捂嘴轻笑。
「李家大小姐当真高义，还未过门就主动为子辰哥哥操持家务，比起管家婆子也不差哪去。」
「小女子姓柳，名绾绾，这厢有礼了。」
看着这绾绾敷衍的福了福身，我在心里冷笑。
整个汴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李明珠得皇帝赐婚，只是在新婚之夜凌子辰临时接到了军令。
我是名正言顺的凌家媳妇，这女子却装作懵懂无知，依旧称呼我为李大小姐，还敢拿我与管家婆子相提并论。
怕是在欺负我娘家无人了。
见我这样被折辱，凌子辰非但没为我说话，反而宠溺的看着眼前这个名叫绾绾的女子，间接认同了她的做法。
「明珠这些年打理我凌家辛苦，可你我当初并未礼成，我也有了绾绾……」
凌子辰的言外之意是希望我让贤，怕我不情愿，赶忙又补充了一句：
「这些年你打理府中上下辛苦，我对你虽没有男女之情，却愿意收你为义妹，当初的聘礼也不用归还，就当是酬劳。」
去你的义妹吧！
谁稀罕跟你扯上关系。
我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凌子辰那大发慈悲愿意赏我一口饭吃的样子，可真是把自己当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凌子辰和柳绾绾丝毫不顾及厅里还有一众仆从，两个人搂在一起亲密无间，完全不在乎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
更是将我李家的尊严狠狠践踏。
我爹是治水有功的封疆大吏，年轻时文武双全名动京城，上了年岁后被任命为太子太傅，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
凌子辰父亲的官居兵部尚书，我们两家相交多年，早就定下了娃娃亲。
从小我就知道，我将来是他凌子辰的妻子。
只可惜。
我们家的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又遇到了川陕一带洪水决堤，爹爹带着全家老小再次奔赴都江堰，只留下了我与娘亲幼妹。
水渠修复完成，我们却没有等回爹爹。
带回来的只有爹爹积劳成疾死在任上的消息，而我长兄长嫂，还有那刚满五岁的小侄儿在归途中遇上了流寇，全部遇难。
娘亲因为承受不住打击，当晚就随父亲去了。
自此以后，我在这世间的亲人就只剩下幼妹。
为了抚恤我这个可怜的孤女，陛下赐婚我与凌子辰，只等着孝期过后成婚。
我这人的运气实在不算好，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嫁，还未入洞房新郎官就去了战场。
这三年来我将凌家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御下有方从不苛待下人。
是以，凌家上下对我无不敬佩，见我被一个外面带回来的女子羞辱更是愤愤不平。
在我的授意之下，凌子辰与红颜知己爱的难舍难分以至于要休掉发妻的传闻已经遍布汴京的大街小巷。
柳绾绾去外面买个胭脂水粉的功夫，就险些被外面的吐沫星子淹死，回来吵闹着让凌子辰赶紧将我撵回去。
匆匆交待给管家府中事宜，我就带着婢女铃儿背着包袱准备离开。
去年得了绞肠痧，曾被我派人医治好的刘伯拄着拐杖出来相送。
老人颤巍巍递给我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我爱吃的牛乳菱粉香糕。
还没等我一只脚踏出府门，柳绾绾就带着她新买的一众仆妇围了上来。
她不敢针对我，就拿刘伯撒气。
她身边的婢女一把扯过刘伯：「大胆！你个老货居然敢偷拿府上的东西，这么多年将军府养着你，你偏要去做贼！」
「来人！把这个老奴赶出去！」
「我征西将军府用不起这样的奴才！」
这一番话就是说给我听的，刘伯只是拿了几块糕点给我，就被硬说成是偷窃，他上了年纪在外面又没有亲人，把他撵出去，就等于让他去死。
我转过头看向柳绾绾：
「柳姑娘何必如此？」
柳绾绾没发话，只是看了一眼刚才叫的最凶的婢女。
「我家姑娘是未来的将军夫人，管教自家下人还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啪！
我毫不客气，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婢女被打的一愣，捂着脸半天说不出来话。
「主子们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
「这就是柳姑娘调教出来的好奴才，还没当上将军夫人，就已经学会仗势欺人了。」
柳绾绾倒是沉得住气，只是淡淡瞥了那奴婢一眼，她就抖得筛糠一般。
「这是我征西将军府的家事，就不劳烦李大小姐操心了。」
我示意铃儿扶起被推倒在地上的刘伯，身上的包裹又被她们给盯上了。
那奴婢不敢再来惹我，附在柳绾绾耳边小声嘀咕着，音量掌握的刚好，像是两个人的悄悄话，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又都能听见。
「姑娘，那刘老头肯定没胆子偷将军府的东西，说不定是有人指使呢。」
「您看看她们身上的包裹，说不定拿了咱们将军府的好东西呢！」
柳绾绾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李大小姐出身名门，想来也看不上这些俗物，可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这包裹需得打开让大家伙瞧一瞧。」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搜我家姑娘！」
「就你们征西将军府这点子破玩意，我们李家根本瞧不上！」
铃儿叉着腰拦在前面，狠狠瞪着柳绾绾。
「罢了，不就是几个银子的事。」
柳绾绾听见门外的马车声，马上调转风向，贤惠又识大体。
我也听到了凌子辰的声音，勾唇一笑。
「姑娘与将军情投意合，我李明珠也不想吃这碗夹生的饭，只是这婚事是圣上定下来的，小女子实在是不敢推拒，只能辛苦将军跑这一趟了。」
凌子辰没想到我能答应的这样痛快，准备的一肚子话不知道该如何说，一时愣在原地。
「小女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转过身期盼的看过去。
只要能送走我这个烫手山芋，别说一个，就是十个请求他凌子辰都能同意。
「请讲。」
「贵府守门的刘伯是我用惯了的，李家如今还缺个管事，不知将军能否应允？」
凌子辰生怕我一个反悔要留下来，忙点头亲自将刘伯扶上了马车。
即将出发的时候，柳绾绾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凌子辰耳语一番，快步来到我跟前。
「李大小姐可知，我来自湔山？」
三日之后，凌子辰在朝堂上突然有要事启奏。
皇帝以为他有什么治国良策，结果他跪在地上一脸虔诚地希望陛下能解除他与李家的婚约。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世人皆怜悯我李家孤苦无依，凌子辰却敢在朝堂上这样折辱，言官们的奏折如雪花一样送到御前，纷纷上奏请求废了这个无情无义的征西将军。
凌子辰的老爹不愧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凌子辰跪在我家门外负荆请罪。
我家住在汴京最繁华的地段，一路上人来人往，无不对着凌家父子指指点点。
凌子辰的耳朵通红，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果他今日是来求我一同面圣解决婚约，我反而能敬他是条汉子。
可惜，他不配。
当着全汴京百姓的面，凌子辰跪在地上痛斥自己被柳绾绾迷了心智，一时糊涂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
凌父更是老泪纵横，要请全城百姓来做个见证，他凌子辰要是敢对我不好，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见我神情有些松动，凌子辰当即表示，征西将军府的将军夫人之位永远只属于我李明珠。
「明珠，回去之后我就会把柳绾绾送走，从此与她断了联系。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我凌子辰今天在这里起誓……」
「停……」
「征西将军不必如此……」
我甚至都懒得敷衍，上辈子我就是被他的鬼话蒙蔽，再信他一个字，我李明珠的名字以后倒着写。
怎么可能还去相信她的鬼话。
我对这婢女铃儿使了个眼色，按理说去通知柳绾绾的人早就出发了，这人怎么还没来。
铃儿伸着脖子眺望，眯着眼睛对我点了点头。
看来，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子辰哥哥，绾绾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柳绾绾一袭素衣，红着眼眶匆匆赶来，也不顾周围还围了这么多人，抱着凌子辰的腿就哭了起来。
凌父气得吹胡子瞪眼，谁知柳绾绾紧接着哭喊起来：「就算你要抛弃我，你连我腹中的孩子也不要了吗？」
此话一出，凌父的七寸被人狠狠捏住。
凌子辰已经二十有五，因为行军打仗一直没留下子嗣，别人家的孩子早就能上学堂读书了，只有他儿子的后院还空空如也。
转念间，凌父看柳绾绾的眼神多了点慈爱。
碍于这么多百姓围观，凌父还是装模作样踹了凌子辰一脚：「今日为父就把话撂在这里！」
「无论如何，我只认明珠一个儿媳妇，只有从明珠肚子里出来的，那才是我凌家的子孙！」
我全程目睹了凌父的心路历程，都忍不住要赞叹一句好演技，比南曲班子强了不知多少倍。
听到这话的柳绾绾一下没了底，她死死抓着凌子辰的袖子：「凌郎！今日你若负我，我就只有带着孩子一头撞死在这里！」
「父亲！」
凌子辰拉住装模作样的柳绾绾，拼命对着凌父使眼色，可惜凌父还得顾及着朝堂声誉，干脆咬咬牙又对着凌子辰来上一脚！
「逆子！她要死就让她去死好了！横竖我都只认明珠一个儿媳妇！」
好歹有这么多人瞧着，我把早就涂抹好生姜的帕子掏出来拭泪：「有凌大人这句话，今后我一定会将柳妹妹的孩子视如己出，绝不会让人轻视他庶子的身份！」
「多好的姑娘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家子。」
「就是，还征西将军呢，圣上怎么会封这种人当将军。」
「别胡说，小心你的脑袋！」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再瞧瞧柳绾绾铁青的脸色，我决定再给这场闹剧添上一把火。
我上前拉住柳绾绾的手：「妹妹，我知道凌郎对我无意，可我只是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今后只要你愿意，我们不分大小，姐妹相称……」
我哭得泣不成声，柳绾绾的脸色已经绿得发紫。
「鬼才要和你做姐妹呢！」
柳绾绾再也装不出贤惠的样子，一把将我推倒。
我是故意激怒她的，早就有了准备，顺势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脑精准地贴上了府门外的台阶。
如今汴京城里最流行的话本子就是包青天的铡美案，陈世美抛妻弃子的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已经把我家府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百姓们看见我被柳绾绾推倒，愤慨之声已经达到了鼎沸状态，我掐准时机，对着旁边虚无的空气胡乱抓了几下，满含热泪，口中呼喊着凌子辰的名字。
「子辰哥哥，为了你的幸福，明珠愿意成全你和柳姑娘！」
三年来我在京城树立的贤妇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又当着众人的面演了一场现实版的痴情女子负心汉。
我放心地合上眼睛。
这一次，就算凌子辰不被吐沫星子淹死，我也要让言官们口诛笔伐，断了他好不容易才谋来的仕途。
「乡亲们！给我狠狠打这对狗男女！」
不知道是哪位绿林好汉仗义执言，须臾之间所有人都朝着凌子辰和柳绾绾涌了过去。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凌子辰功夫再高，也架不住那么多双拳脚。
等我在三日后宫宴上再见到他时，才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面目全非。
这才哪到哪。
凌子辰，咱们慢慢玩。
……
皇后今日举报这场宴会，意在为太子殿下选妃。
作为平乱征西的大功臣，凌子辰自然坐在上宾的位置上，让我意外的是，柳绾绾居然坐到了他的对面。
一身湖蓝色的月影纱衬的她高贵华丽，没有之前小家碧玉的气质，面上蒙着白纱，将将遮挡住前几日在我家门口被围殴留下的伤痕。
很明显，这样重要的位置轮不到征西将军的绯闻女友去坐。
柳绾绾的另一曾身份，居然是摆夷族的新一任圣女。
摆夷一族没有国王，有的只是长老，长老之下便是圣女，在族中十分神圣尊贵。
在取得决定性胜利的那场战役中，是摆夷族与我朝大军联合起来，里应外合一把火端了西凉国的粮仓。
如果没有当初摆夷人的帮助，就不会有今天的凌子辰。
言官们翻脸无情，又开始歌颂圣女对我大周朝的贡献，更有甚者来劝我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为我死去的父亲留些颜面。
柳绾绾正由婢女们簇拥着，居高临下的站在我面前。
「李明珠，你没想到自己还有今天吧？差点忘了告诉你，陛下和皇后娘娘将在宴席结束时为我与子辰哥哥赐婚。」
「你，李明珠，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
柳绾绾笑的得意，尖利的指甲抬起我的下巴，使劲捏着我的下颚。
「想知道你爹临死前都说了什么吗？现在跪下来向我求饶，或许我能大发慈悲告诉你。」
柳绾绾附在我耳边一字一句说着，蛇一样的眸子像盯着垂死的猎物一样。
「我爹是为国捐躯，死在任上，你又如何与他相识？柳圣女，你说瞎话的功夫还真是厉害。」
不知为什么，柳绾绾的话让我脊背发凉，可她并没打算就此放过我。
「你嫂嫂背上有颗红痣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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